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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来了新活,下午的织机就不开了,你们不必再去织房,待到做完这些鱼松,你们也能回家了。”
此言一出,如晴天霹雳,院子里的姑娘们竟没有一人想到,教养婆婆其实说她们也可以同那些乡兵营里的少年一样可以暂时放假归家,而是震惊万分地齐齐看向说话的教养婆婆,看得心不在焉的婆婆猛然回神,赶忙说道:“你们想什么呢!都是签了契书的,想走也不给你们走!是说每月一休的日子要到了,等你们把这个活干完了,就能回家去见爹娘了,听懂了吗!”
姑娘们齐齐呼出一口长气,险些以为是她们犯了什么大错,要被从县衙里赶出去了。
要是真被赶回去了,她们不如死了算了。
不论是做了县衙里的丫鬟还是嫁给了别人做妻子,要尽的都是一样侍候人的本分,会被赶走就是说那女子的品行极差,到了夫家和主家都忍无可忍的地步,回家的结果不是重新做回父母的女儿,而是会变成全家的、街坊邻居的、乃至于同姓同族的耻辱,是这些女孩最不愿去想的噩梦。
这份深植于心底的恐惧过去了,她们便定下心来,如常一般收拾好自己,起身前往厨房所在的院子。
然而刚刚踏进院门,前面的人便停了下来,后头的人不明所以,等了好一会才等到前头的挪动脚步,二十个人慢腾腾地走进去,于是站在最后的人也能看到那个站在院子里的高大身影了。
她们几乎叫出声来。
无论是什么出身,她们都是被小封大人从人群之中一眼选中,才得以入府的,而小封大人那样的姿容,即便她们从不敢有过丝毫妄想,只要见过,又有谁能忘怀?
时隔一个月后在见他,姑娘们站在自己熟悉的院子里,手脚都有些不知往哪放了——要说起来,如今这位大人也是她们的主人之一了。
却没有人想到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厨房不算腌臜之地,只是烟火腾腾也算不上体面,同小封大人的身份不太相称,院子里还摆着成筐今日收来的各种菜蔬,尤其是无处可放正正摆在院中的二十几筐鲜鱼,虽然已经连续送了三天,这数目仍是把厨房的大小厨和帮工都看得头皮发麻。
怕不是小西河中的大鱼都被小封大人捕完了吧?
对这些刚进来的姑娘们,封深只是对她们微一点头,转身扎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走到院中那十几筐腥气扑鼻的鲜鱼面前,扣着鱼鳃提起一条,啪一声放到石桌表面,一手持刀,斜刀一削,眨眼就去了鱼鳞,刀身一转,铺满刀面的鱼鳞便落进了地上的空筐,然后将这条大鱼从中破开,清空鱼腹,鱼肠同样另丢弃,除头去尾,将骨剔出,剩下干干净净的大块鱼肉另放。
刀光如水,院中众人眼睁睁看着他动作,一呼一吸之间,一条偌大河鱼便被料理完毕,封深又俯身下去抓起了第二条鱼。
直到他解完第三条到第四条鱼了,看呆了的众人才终于反应过来,急忙烧火的烧火,洗锅的洗锅,卢苗看着石板案板上的笸箩已经快要装满鱼肉,慌忙拉人去洗干净手,迈着小碎步走过去将鱼肉端走,送入厨房。
厨房已经架起了一口沸水半满,已经投过葱姜又捞起的深底大锅,卢苗等人将笸箩里的鱼肉小心沿着锅边倒入,看着鱼肉在滚水中起起伏伏,顷刻便熟了,被一旁等候的帮厨用竹箅捞起,倒入架在木盆上,垫着一层细布环抱大小的箩盖,将这些熟肉沥干后,几个姑娘将细布四角提起,将这些鱼肉裹成一个包裹,用同样裹了一层纱布的双手隔着布将鱼肉揉搓成碎肉。
鱼肉揉碎,将细布包裹中戳出的一层骨刺拍掉,她们解开包袱结,将碎肉倒入另一口已经烧得没有一滴水的大锅,手持一人高木铲的帮厨站在矮凳上,将锅中的碎肉反复搅松,他负责搅肉,厨房的大师傅就看着火候过来放盐,他满脸肉痛地将一块又一块青盐投下,随着鱼肉愈发细碎蓬松,颜色也渐渐从灰白变成浅黄,将满厨房熟腥都压下的浓烈香气渐渐升腾而起。
卢苗和谢娃再送鱼肉进门,迎面就被这股焦熟的浓香扑了满脸,“好香啊……”卢苗悄声说,“比昨天和前天的都要香呢。”
谢娃嗯了一声。
不仅卢苗和谢娃这两个小姑娘,厨房里的帮厨和大小厨都觉得今日做的肉松比前两日好得多,毫无疑问,一切功劳都在小封大人,从他今日上午带着人送这许多鱼来到大厨房,先是看起来十分随意地改了灶台和烟道的一些布置,又给他们这两日做熟了的鱼松加一道工序,一用起来果然大有不同!
没有人问为什么封深要来厨房做这些不上台面的活计,因为大约只有那些被招进来的姑娘们不知道,这个可以一做就是数百人饭菜的大厨房,正是建乡兵营时小封大人带人亲手将原有那个小厨房一夜改建而成的,菜谱则是如今在内堂办公的那位青天大人拟定的,虽然那位大人并不会同他们这些下人共饭,而是理所当然地由小封大人在别处另设了一个一人用的小厨房。
真是不知道小封大人是如何做到的,每日百忙之中都能抽出一二时刻亲手为那位大人煮羹做汤,明明是一位力拔山兮的英雄,却丝毫不觉得庖厨之事折损他的身份,厨艺也高得惊人,以致于如今不是小封大人做的饭食,内堂那位就一口不沾,虽然即使如此,那位大人仍是用得极少。
话又回头,卢苗等人并不知道这些她们还“不配”知道的八卦隐秘,她们现在看到的是因为封深的插手,最最麻烦的杀鱼取肉被他做得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倒是其余人为跟上他而忙得脚不沾地,不到一个时辰,二十多筐的河鱼竟然都被他干脆利落地处置完了,鱼鳞鱼肠堆了满筐,也被拖去后院沤肥了,院子被打扫干净了,他就站在院子里,倒了井水,用皂荚慢慢地洗手。
看起来不像刚杀了几百条鱼,而是刚刚施展了一番武艺——好像也差不多。姑娘们只是看到他的背影和侧脸都自惭形秽,没有被指派新活的人便站在院子的另一个角落,连话都不敢多说了。
做完了自己的活的人越来越多,她们看看还不到中午的天色,又看看已经开始准备民夫饭食的厨房,再看看那些她们自己亲手装入瓮中压实封装的鱼松,才发觉好像她们已经无事可做了。
这却并不让她们感到欢喜,反而是开始不安起来。
尤其是小封大人还没走。
他还没走,却好像并不如何在意她们,直到厨房的大厨走出来,恭敬将恭敬将一个装满了的篮子交给小封大人,又被他放在身后石板上。然后两人一起转过身来面向众人。
“过来。”这是大厨说的。“快些过去!”这是教养婆婆催促的。
被那双夜星般的眼眸看过来,姑娘们急急忙忙地扯平衣裳,将刚才忙碌中松脱的发丝理回耳后,才慢慢低着头,走到离封深四步远的地方就不动了。
封深拿出一张纸,将它展开,念道:“卢苗。”
他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姑娘的耳朵,卢苗吓了一跳,咬着嘴唇抬起头来。
封深说:“过来拿奖。”
“拿、拿奖?”
不明所以的卢苗从同样茫然的众人之中走出,来到封深、大厨和教养婆婆三人面前,双手交握身前,眼睛看着他们脚前的地面,耳朵听到小封大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一个个字落到她的耳朵里:
“卢苗,刘氏名柳之女,入职一月,性情谦和,与人容让,敏而好学,勤恳肯干,处事妥当,因此总评甲等,奖花牌一份,铜钱二十,手礼一份。”
封深平平念完,卢苗仍回不过神,大厨已经从竹篮里拿起一个麻绳扎好的箬叶包塞到了她手里,“拿好了!”
然后是教养婆婆从褡裢里头小心翻出一块红绳系着的小竹牌,上前一步戴到了卢苗的脖子上,“这个你们也要收好了!”
最后才是封深伸手过来,递给她一个系口的小袋子。
卢苗愣愣地拿着这些东西回到众人之中,第二个姑娘又被叫过去了,同样听了一句评语,得了一块牌子和两样东西。大厨给的箬叶包还是温热的,系口的袋子一到手上便知是铜钱,卢苗被姐妹们围着,偷偷将袋口打开看了,下一刻又急忙系上,最后才去看脖子上那块竹牌。
竹牌只有拇指长短,被削得光滑圆润,竹青一面刻了花样,染了颜色,中间刻着一个一字,背后则刻着一个卢字,刀痕圆熟,笔锋有力,卢苗不知道这是谁刻的,只是觉得它们都好看。按材质来说,这并不是什么贵重或稀奇的东西,她紧紧将钱袋抓在手里,目光却一直在这块牌子上难以移开。
她并不能完全听懂小封大人那句批语,但她知道那是对她的奖赏,即使她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奖赏的事情。她只是同她在家中时一样,听了大人的话,做了自己力所能及之事。这不过是本分。
如今她因此得到了奖赏。
反复用手摩挲着这块小小的奖牌,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卢苗心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