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小说网

第37章 慕强【1 / 1】

血歌华章提示您:看后求收藏(迦南小说网https://www.jnweishang.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封深听见了什么?

他听见人的声音。

数以千计的智慧生命在狭小的不足一平方公理的范围内活动,他们说话,咳嗽,走路,使用各种工具劳作,呼儿唤女,与人争吵,哭泣,哀叹,或喁喁私语,或大声欢笑。

陆定渊和他贴得这样近,几乎将他的半身都抱在了怀里,封深听见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他可以把它们放大,细节到每一个人的衣物摩挲声都如在耳畔,也可以将它们降低,变成一片模糊的背景。

还有风的声音,充满整个世界的植物生长和衰落的声音,动物和昆虫活动的声音。

声音在他的头脑里建立起一个立体的模型,他的意识可以在每一个瞬间到达这个模型的每一处,庞杂的信息冲刷着他的神经。

封深并不觉得如何难受,他在过去接受过如何处理大量信息长时间高强度涌入的训练,这是他熟悉的感觉。他不熟悉而在所有知觉当中又最为鲜明的,是陆定渊的体温,心跳和气息,它们近在咫尺,在封深的意识中投影为一个与真实别无一致的形象,而非纯理性的数据与模型。

陆定渊不仅抱住了封深的身体,也抱住了他的灵魂。

封深想起曾经接受过的教导。

“无论你们去到哪一个世界,自然的规律都不会因为你们来或不来有任何改变。”导师坐在他们面前,平视着这些年轻而强大的生命,他说,“但生活的体验会影响你们对这些世界探索的深度,你们要观察,理解,同情,加入,把自己‘变成人’,才能说你们已经认识了世界,才能进入下一个改造世界的阶段。”

“不要做世界的旅行者。你们要找到一个锚点。”

锚点有许多形式,一种想法,一个委托,一次帮助,一份无可推脱的使命……一颗种子。

它既是这个世界上最脆弱和不稳定的事物,但只要它能够长成,无论封深身处宇宙何处,他永远不会感到迷惘和孤独。

这颗种子已经开始萌芽——

封深睁开眼睛,反手握住陆定渊的手。他说:“我听见……”

虽然他的口头表达能力和他的书面写作能力一样一言难尽,封深还是将过滤后的信息尽可能详细地传递给了陆定渊。这座城市目前还很稳定,变化正在发生,人们并不讨厌这种变化。

陆定渊听完了他的报告,看着封深的眼睛,他问:“然后呢?你想做什么?”

封深说:“我要开始系统教育了。”

先前那一个月的生活。

虽然乡兵少年们已经有了学徒的自觉,而那些少女则一直以为自己在尽“本分”,一者有封深的引领教导,一者的陆定渊从不在她们面前出现,连引导的命令也极少,看起来少年们的进步更大更快,不过至少在封深眼中,两个对照组的进度与基础相差无几:

仍是全文盲或半文盲,开始习惯服从安排,对身边的伙伴有了性情和能力的大致的认识,懂得合作,少部分时候主动合作。

以及信任他们的教育者。

这些成果已经显现在他们短暂的假期当中。

乡兵营里的少年们放假比这一十名少女要迟一些,姑娘们前脚刚从家中回到县衙,他们后脚就解散了晨操的队伍,兴冲冲回到宿舍拿起各自的包裹,从自己建成的营门中一涌而出,散入昌江城各处。

他们的家人也在翘首期盼他们的归来。即使乡兵营就在城内,他们仍似远游团聚一般的欢喜。

远远看着时还不太明显,一待归来,人们就发现了这些少年身上的明显变化。

个头好像高了,人也壮实了一些,看起来非常精神,与姑娘们不同,这些少年并不会特意换回入营前的衣裳,而是选择了就这样穿着新发的上衣下裳回家,新衣衬托了他们的脸色和神气,再加上他们带回去的铜钱补贴,以及(与小封大人一起)亲手所捕的鱼肉、肉干、果干等类,这看得到摸得着的好处远超家人的预料,更给他们增加了赞赏。

听说或眼见过流民民夫伙食的人也知道少年们的待遇更好,却不知道他们竟会那么好。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十来岁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就像无底洞,那两位大人竟然将这一百一十张大胃都填饱了,很少会有人想着这会不会让他们承担更多的更危险的职责,而是觉得他们“值了”。

不仅外貌有了变化,自家的孩子也变得耳聪目明,做人懂事了。

贫穷人家的孩子很少有不懂事的,但那种根源于穷苦、一眼便能够望到尽头的懂事,同跟随在有大能力之人的身后,受其熏陶指教的懂事显然不是一回事。

前者只是无奈,后者却是前途,短短一个月学到的东西就胜过了许多少年此前人生的总和,即使他们和他们的家人还不能想象日后他们离开昌江这座小城,走向更大世界的前景,却能看到他们已经有了更多的选择。

只有一日的短假没有给这些少年多少时间来生发对父母家人的深厚留恋,反而相望却不能相谈的一个月让他们有许多话急于倾诉,从早到晚,这些少年的家人不仅知道了他们在这一个月获得的许多益处,还被感染了他们对小封大人的崇敬之情。

封深并像陆定渊那样擅长分析并引导人心,他也从未学过任何“施恩”的技巧,以身作则,却很少教导能让人变成同他一样的英雄的本事。他教这些少年如何建造房屋,如何织网捕鱼,如何伐木,在山林中辨别方向,寻找水源,升起火堆,诸如此类“上不了台面”的技艺,兵法操练则只有跑步、排队和出枪这三样。

但这一切都丝毫不影响少年们对他的狂热崇拜。

原因无他,少年最是慕强,而任谁都能感到封深身上那种几乎压倒一切的纯粹强大,以及在此之上的无所不知与无所不能。在那双令人感到压迫的双眼的注视下,少年们身心都没有丝毫抵抗地听从他的指导,尽一切能力完成他的要求。

他们在被半强制地组织起来之后,就按自己最熟悉的观念将封深视为了自己的“将领”,无须任何外力就对他表示忠诚。

没有人觉得这些少年是莫名其妙。无论封深做了什么,昌江城上下都有许多人因为他的力量而敬畏他,他一个人就是陆定渊在这城池行使权力的根基,而陆定渊给他的种种支持,又让城中百姓对他的作为一切都向好处去看。

但这一切仍是建立在昌江城百姓能如常生活上的。

乱离人不及太平犬。只要能够让他们稳定地、平静地生活下去,他们就可以作出极大的忍耐。

眼下来看,忍耐的代价主要是由城中士绅付出了。

打压了这些士绅,又拔了几个刺头,昌江城内已经基本被陆定渊整顿完毕,目前只余下来自外部的威胁。

如今的东南局势犹如一触即燃的干柴,昌江城因为天然和人为造成的闭塞,百姓对此仍几乎一无所知。那些从县衙得到了许可的官贩在乡间行走,带回城中的见闻也无非是今年年景不好,倭寇犯城的消息已经传开,令许多村庄惊惧不已,甚至有村中的无赖传说昌江城已被屠城了,顺水流下的几具渔夫尸体似乎也证实了他们的叫嚷。

所幸那位新大人派了衙役下乡去通知各处的村长理正,不仅告知他们昌江城毫发无损,惩戒了那些收了外族好处作乱乡里的无赖闲汉,还宣告为防倭寇报复,昌江城暂且封城至秋税前,各乡各村要组织义勇巡逻自保,邻村之间无必要不得轻易走动。

按这些官贩在乡间所见,多数村庄都按县里的安排做了,他们这些官贩靠盖了官印的文书才能畅通无阻,为多挣一点钱,走了两趟之后,机敏的人便动起脑筋,不再空手下乡去按官府的单子收东西,而是自己挑着担子带货出城兼做货郎,很受欢迎。

正是因为他们在城乡之间奔走,昌江县的百姓才觉得日子还能过得下去。

人心渐渐安定下去,虽然没有人知道倭寇什么时候还会再来,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秋粮很快就要收了。

自昌江城突变以来,一个月只稀稀拉拉下过几场小雨,明朗的日光照耀下,稻田里的谷子一日比一日成熟,稻叶渐渐由青绿转黄,稻穗一日比一日低垂,粗糙的谷壳里米仁也一日比一日更饱满圆润。

未免昌江城外的上百顷秋粮被元嘉和龙朋兴打起来糟蹋了,陆定渊本想命人提前几日收割,但是封深告诉他,他能“听到”两边人马已经走到了哪里,陆定渊因此让人找来几个老农,询问过后定下了一个最后的日期。

原本昌江城外的百顷良田十之六七尽归城中那几家士绅人家所有,结果被陆定渊几番毫不留情的打击,既为保住县衙大牢里各家家主老爷的性命,又为保住各家根苗不被这位心黑手狠的大人摧折,这些人家不得不低头听召,推出家中最后可靠的长辈,去到县衙之内,在那阴沉污秽的大牢旁边,万分冤屈地见证了各家老爷用颤抖的手在出卖收成的契书上按下手印。

诚然县衙给的是市价,并当即就给了预计收成五

分之一的订金,可监刑却只给他们减了一个月,并且这市价不是这位新青天来前的市价,而是被强行平抑米价之后的市价!

就算衙门还给各家留下了依旧能让平民百姓歆羡的口粮田,只要算算这来回的粮差钱差,谁家不心内恨得滴血?

然而若让他们再做什么像样的反抗,他们也是已经没有这个胆子了。

只有一些混不吝的衙役可用的时候,这位阎罗王都能将他们揉圆搓扁,如今乡兵营的那些人才一个月就被那位小封大人调理得有模有样,这些少年现在会不会武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足足有一百一十人,被养的膘肥体壮,并对那一人唯命是从,只要一声令下,众人一拥而上,堆都堆死人了!

所以他们能够做的只有命令自家的佃户,秋粮只收分属他们的那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一,让衙门自己去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