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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边有西装的影子,脑海里的人像哥哥,何汝先。
“哥……”她吸着鼻子,喃喃。
那个静坐在床畔的影子,以手理过她脸边被汗黏住的碎发。
召应恪在床旁揿灭了灯,对医生说:“把孩子抱走吧,让她睡一会儿。”
房门掩住了世间所有的光。
他有话,想和她说,但有些话藏得久了,仿佛忘了话里每个汉字的发音,仅有心读得出,用浅薄的言语是无法讲述的。从四九城的小茶馆说起,还是广德楼,亦或是南洋女校的校门外,还是逃回国的游轮船舱内。三等船舱,躲藏着召家大公子和何家二小姐,她说床铺下有蟑螂,她说南洋的芒果香,又说想便宜坊的烤鸭。
他人生最圆满的,是那年和何家二小姐有着婚约,在京师大学堂做经文教员的日子。
鸟雀?不,电话铃。
怎么会有电话铃,她睁开被汗液黏住的眼皮。
不该出现在这间房的一个黑色电话机摆在枕头边,铃声可谓是掀乱梦境的惊涛骇浪,声声将她震醒、泼醒了。她努力翻身,摸到听筒,压在了脸旁。
“未未。”
她陡然一个激灵。
“未未,是我。”
她微张了张唇,许久未通话,泪水像从心底涌上来,冲上喉咙,鼻腔,还有眼睛。
“我听说,我们有了一个儿子。”
诙谐自嘲,又充盈着喜悦的声音。
她含着泪,轻轻“嗯”了声。
谢骛清的呼吸声,绵延不绝,从听筒流向这间属于她的卧房。
留声机内的黑胶唱片不再转动了,浅绿色的扬声喇叭鲜少见,如同这种战区来的、跨越几个省的电话,极少有人打。不知谁给他开通了线路,占用了什么线路,说不定是南京政府军用电话线,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和他链接在了一起。
他说:“我从接通前就在想,儿子该叫什么,到现在也没想好。”
“继清。”谢继清。承继清明盛世。
像断了线似的。
何未怕断线,追着问:“不喜欢?”
“这名字,不像儿子,倒像是亲兄弟。”略低的声音说。
她手指捻着锦被边沿的刺绣滚边:“取都取了,改不掉。就像某人娶都娶了,不能变的。”
“是这个道理。”他笑着附和。
哪怕谢骛清连线进来的,两人仍有着从民国十一年培养出的默契。少说,挑闲话说。
“还好吗?你那里?”她轻声问。
“很好。诸事顺利,连战连捷。”
报喜不报忧,如同家书。
“清哥,”她低声说,“虽未完成心愿,但我离你近了,比过去离得近。”
“我知道,”他默了会儿,道,“我一直知道你的行踪。”
她眼热起来。
仿佛感知到,很快要挂断了。
“只能再说五秒钟。”他应对她的猜想。
“万事小心。”她急着道,像怕下一秒就提前断了线。
“过去道别,常对人说保重,”谢骛清在那边说,“今天想说些一样、又不太一样的。”
他低声道:“我会保重自己,平安回来。”
电话断的一秒不差。
何未松开手,任由听筒在枕头上的摆着。一声又一声的断线音,催动心跳。
夏末的上海,雨水丰足。
深夜不闻雷电,只有雨声潺潺,像溪流,像战区的河流与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