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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敏怔了下,低头看了看窗外的塔尖。
然后她坦然地收回目光说:“不。”
思归说:“……所以没有来世。”
“没有。”
柳教授平静回答。
“这是个很大的世界,”柳敏开着车,柔和地说,“世上没有什么全知全能的东西。就算有,我也不会把我的未来托付给他人。”
思归说:“……你一直相信自己。”
“这世上所有的一切,”柳教授娓娓道,“思归,你坐着的车,你旁边的碗碗盆盆,都出自人的主观能动性……人挖来陶土,做出供大家吃饭的碗盆;而不是用它捏成玩偶,吹一口气,赋予它不存在的生命。”
思归愣了愣:“你不信女娲造人。”
柳教授想了想,挺无奈地补充:“也不信上帝用尘土制造了亚当。”
“哦……”
余思归这才想起圣经,懊恼地说:“对哦。”
而柳教授开着车还要对女儿讲她活该遭天谴的工科笑话:“如果我们是陶土捏的,我们身体里应该有不少二氧化硅,但实际上二氧化硅只会导致尘肺病。而我们人身体里的硅元素只占0026……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们都是碳基做的。”
余思归很震惊:“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数字?”
“闲来没事看书看的,”柳教授奇怪道,“――况且我不是任何人的肋骨。”
“……”
柳敏想了想,又说:“妈妈其实也不相信死后世界。”
思归抱着自己的书包,看着妈妈,她在前面开着车,短发掖在脑后,有种令人心惊胆颤的利落。
“归归,这是个恰好符合常理的世界,”柳敏很轻道,“人死了就是一g黄土,地下没有留给死后世界的地方。”
思归心里有点说不出的难过:“但是这也太残酷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年初时曾和盛淅讨论过这个问题,那时盛淅将妈妈概括为唯物主义者……不,马克思主义者。
余思归轻轻闭上眼睛,将那丝酸楚压下去。
这也只是那次讨论的延续而已。
“不过可能某种程度上……妈妈也是相信来世的吧,”柳敏很轻地一笑:“只不过可能和这世上理解的来世不太一样。”
思归想问问她「妈你理解的来世是什么」――然而不待她提问,柳敏又无奈道:
“而且,妈妈总是来看外公外婆,不是因为我相信他们在那,是因为……”
母亲停顿了下。
“是因为我不愿忘记他们。”
她说。
小轿车掠过隆冬的天主教堂,余思归稍稍一怔,自镜中看见塔尖尖锐残影。
-
这是怎样的世界呢?
余思归只觉自己心底有个念头犹如长冬尽处的莲叶,握成一团,缩在泥下,亟待春来。
――十三年前的、清华园里的青年人们。她想。
那些生着铜锈的,被密密匝匝的早春梧桐掩盖,又被长河吞没殆尽的岁月。
-
盛淅,你会知道,曾有这么一群年轻人,为它付出过什么吗?
思归贴对联时忽然想。
除夕傍晚,整个城市都阴沉沉的,但过年氛围浓厚。
本还挺异域韵味的巷子一到了除夕夜,就整整齐齐地挂起了一排大红灯笼,还有爱炫耀的老头老太太专程去赶了年集,买来那种旋转迪斯科大灯笼,挂在门前,门上一水地贴起烫金大对联。
按本地习俗,贴对子本应是家里男人的活儿,但高级知识分子柳教授一来蔑视传统,二来家里没有第三个人,因此由女儿和她自己承担起了贴对子、办年货的重任。
――盛淅应该不知道吧。
思归胡思乱想,用胶带粘上对联。
对他来说,多半只是「父辈曾经资助过一个课题组」,而且这课题组还因为非常肮脏的理由分崩离析;领头人因巨额资金去向不明罪锒铛入狱……而「余思归」是那课题组里的,某个平凡学生的独女。
“归归!”柳敏在屋里喊道:“思归,进来帮我挪挪柜子!”
余思归忙不迭应了,拽着凳子进屋,给妈妈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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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垂落,爆竹噼里啪啦爆响,街头巷尾年味浓稠。
年末,天昏昏欲雪,余思归和妈妈两个人吃过年夜饭,窝在沙发上看春晚。茶几上摆着瓜果坚果一应小点心,思归抱着自己的小毯子,很坏地学蔡明骂潘长江。
归归妈笑得前仰后合,道:“蔡明人家是骂潘长江矮,你自己学蔡明说话?不觉得你在骂自己吗?”
“不可能!我肯定比蔡明老师高,”思归比划着屏幕上的小小人,然后她忽然一愣,求证:“等等,老师多高?”思归妈懒懒答道:“蔡老师一米七六。”
余思归:“……”
可恶,归归悻悻缩回毯子里,心想又败了。
中间郎酒红花郎杯不断出现,思归记忆力又非常好,一场春晚看下来几乎能把央视的洗脑广告词原汁原味地倒背如流。她痛苦地心想郎酒怎么还没倒闭……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要折磨我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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