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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窈生性清冷,不爱交际,在席间枯坐了半日,脸上挂着的笑都有些僵硬了。慕容氏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同身旁同样兴致恹恹的女儿使个眼色,斛律岚立刻精神抖擞地爬起,拉着她撒娇:“我的头发散了,阿嫂,我们回去重新梳吧。”顺势便将她带了出来。
斛律岚今日的妆发乃是晨起时谢窈亲手为她打扮的,不再是她从前胡人少女的编发披发,改梳了汉人少女的双螺,清丽又俏皮。她没梳过这等发式,不住地上手去摸,将两个花苞似的螺髻都摸塌了,遂在园中择了处凉亭,坐在朱漆的美人靠上,缠着嫂嫂重新梳。
这回谢窈没再给她梳双螺,而是改做了汉人少女常梳的垂鬟分肖髻。两股结鬟于顶,一股束结髯尾,不用过多金玉作饰,只在髯尾和结鬟上妆饰几缕丝带、发上别几朵花钿。
这发式温柔又不失灵动,正衬她身上桃红织金的襦裙。往日里红裙如烈焰、肆意张扬的胡人少女转眼成了位端庄的小淑女,斛律岚捧着面鎏金曲草纹的小镜子不住地欣赏,眉眼弯弯的,笑容似要溢出唇角。
“做汉人真好。”
她由衷地叹道,“可以梳这么好看的发髻,穿这么好看的裙子,我还做高车女孩子做什么呢?还是做汉人好!”
“哪有这么说的。”荑英亦侍奉在侧,接过春芜递来的宝相花钿替她簪上,“衣饰、发式都是身外之物,胡族可以穿汉人的衣裳,梳汉人的发髻,相反,汉人的女孩子也可以服胡服,学骑马射箭。衣服首饰,只要称心即可,何必在意民族之别。”
她话中自有深意,谢窈同春芜二人闻见,眼波同时一黯。斛律岚收起镜子,认真想了一刻:“对哦,崔姐姐说得对,若我不是高车族,不是生在这个家,我也没法和阿嫂做姑嫂了。唉,那看来还是做高车的女孩子比较好。”
谢窈恬淡莞尔:“你就会逗我开心。”
“季灵可是说的心里话。”斛律岚甜甜一笑,目光掠过园中盛放的各色牡丹,唤她,“那边的牡丹花开得很好看,我去摘几朵给阿嫂戴怎么样?”
得了嫂嫂的首肯后,她猫儿逐蝶般,兴高采烈地扎进开得正艳的牡丹丛。春风轻拂,千顷碧浪驮着或素雅或娇艳的牡丹波涛般起伏,绛红娇艳,粉白清绝,鹅黄璀璨如金雪。园子里各色牡丹争奇斗妍,亭亭曳曳,千娇万态。
亭中于是只剩荑英同谢窈两个,青霜和春芜侍立在旁,其余的侍女则侍奉在庭下。荑英轻声道:“方才荑英僭越了,请夫人降罪。”
谢窈摇首:“荑英没说错什么,从前,是我太过狭隘。”
荑英之所以这么说,是因她初来时,拒绝穿胡服、用胡食,始终拒绝融入北朝的生活。然这大半年相处下来,从前的那些不合时宜也已习惯了许多。
她从前讨厌胡服,后来才省得它骑马射箭时的便利。也不爱用羊肉和酪,嫌其膻腥过重,但被斛律骁半是威逼半是诱哄地逼着吃了,才知了它祛寒补虚、温补气血的效用,慢慢调养着,冬日里总爱手脚冰凉、经期时小腹疼痛的毛病缓解不少,气色也红润许多,便很是为从前的狭隘而羞愧。
荑英笑问:“那夫人还走么?”
她微微赧然,看向花丛中正在摘花的少女,轻摇螓首。
她向他起过誓的,纵使非其本意,但许过的誓,总要遵守。况且,有季灵在,他给她的这个家,也还不错。若有朝一日真能离开,也许,她会舍不得季灵。
牡丹丛中,斛律岚已折了数朵回来,献宝似地往她跟前送:“阿嫂你看看,你喜欢哪一朵?我觉得白色的很配你。嗯……这朵浅粉的也不错……”
这园中培植的牡丹花一朵即有手掌大小,谢窈道:“季灵折这么多做什么,牡丹佩一朵就够了,摘这么多,倒是浪费。”
“我是觉得每一朵都很衬阿嫂嘛……”斛律岚不好意思地吐吐舌。白牡丹清丽,欺霜压雪,层层叠叠的花瓣间还沁着今晨的晨露,宛如天香渍冰露。她私心里觉得更符合阿嫂的气质。但粉牡丹又可中和阿嫂的清冷疏离,她怎么也选不出最合适的。
谢窈最终挑了一朵粉色的重瓣牡丹簪在了发髻上。是很清浅很通透的浅粉色,重重质若软玉的花瓣垂下,如胭脂晕开,令她清冷如雪的眉眼皆染上几分妩媚,名花美人,相得益彰。
斛律岚目光痴痴的,两只眼儿也似看得直了。谢窈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轻拉一拉她的手:“那边的花也很好看呢,我们去看看吧。”
于是步下凉亭,进入牡丹园中。此处僻静,但离赏花的凉台不远,远远可见亭台间漏出的衣香鬓影。妇人们着春衫,佩牡丹,明媚春光之中亦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正当谢窈专心致志地看花时,一位眉眼清丽、形容憔悴的少妇自花丛另一端走来,双眼怯怯含泪,隔着碧叶花丛望着她,欲说还休。
侍女唯恐是心怀不轨的刺客,大声质问是谁家妇人、如此失礼。谢窈越瞧她却越觉眼熟,不确定地唤:“你是……阿芙?”
会稽顾氏的十娘子顾月芙,是陆衡之的表妹,她在闺中时为数不多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