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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船只渡过黄河,众人改乘车驾,于九月十一日抵达并州太原城下。
越往北秋景便越萧条,才是九月上旬,太原城已然草木凋尽、黄沙散漫。青灰城墙巍峨矗立在平原之上,头顶密云滚滚、荒烟残照,脚下长河绕城、沸浪骇奔,说不出的壮阔萧瑟。
城上玄黑旗帜高扬,城下数千精骑如雨密集,如松成林,跪伏在大辂之下,高声拜祝着魏王千岁。
斛律骁自车中出来,一名英武俊逸的银甲将军带队跪在最前侧,正是他昔日的下属、并州刺史叱云淮。
叱云氏世代为斛律氏的家将,叱云淮亦是斛律骁的心腹。见他出来,叱云淮再度抱拳行礼。他道:“好了,不必多礼。我妇亦在车中,先去驿馆安置吧。”
乌泱泱的人群于是散开一条道,容辂车驶入城墙高耸、蔚为壮观的太原城。
斛律骁重又回到车里,车中,本已昏睡过去的谢窈被方才将士们如雷贯耳的行礼声吵醒,迷蒙睁眼,察觉马车下的道路已变得平整,不由问道:“我们到哪里了?是入洛阳城了么?”
一路舟车劳顿,即便队伍已经为她减缓行进的速度,她仍弱体难支,眩晕得十分厉害,路上吐了好几回。后来闭目昏睡,才稍稍好转。如此,七八日的工夫倒觉有七八年的漫长。
斛律骁道:“你忘了?我们已去过洛阳了。这儿是并州。我和并州刺史有些旧交情,所以结束了公事就来了他这里。”
他说谎时眼睛也不眨的,连前几日下属当着她之面不慎说漏了嘴、称呼他为“魏王殿下”也圆了过去,只说自己是萧梁的宗室王。而谢窈自知记忆受损,常常是前一日的事次日就能忘,未曾起疑,懊恼地扶额:“……竟然已经去过了么?我怎么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是啊。我们去了关公墓,去了龙门看石窟,还去了汉时的太学旧迹拓石刻。这些窈窈都忘了么?”
又揽着她,柔声安慰,“窈窈若是忘了,等回去的时候,夫君再带窈窈去就是了。”
“真的吗?可,这样……不会很麻烦么?”她有些愧疚,又有些期待,杏眼熠熠盛着光。
“这有什么可麻烦的,无非是在齐国多留一些时日罢了。齐国正巴不得我留下做人质,有何困难。”
她便感激一笑:“多谢郎君。”
斛律骁心间却五味陈杂。总这般骗她,他心里实则也不好受。分明新婚夜里他发过誓的,若此生再欺她骗她,便困穷早逝、功业尽毁。而今却屡屡违背誓言,次次骗她,真如刀割在心。
而靠谎言才获得的她的依赖与信任,又能维持多久呢?他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辂车在驿馆门前停下,并州刺史叱云淮下马亲来迎接,腰近乎折得与地平齐,十足的恭敬。
腿上却遭了十七轻轻一踢,他诧异抬眸望去时,主上已自车中扶着一名美丽的妇人出来,与她介绍:“这是齐国的并州刺史,姓叱云名淮,我和他曾有些交情。”
叱云淮警觉,立刻改了先前的恭敬,只以“嫂夫人”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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