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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斛律骁从净室洗漱出来, 谢窈犹在镜台前梳妆,青丝披散,正叫春芜分成几股, 结在头顶, 大有要梳髻的架势。
想到那顶黄金王冠的形制,他上前将春芜手中的梳子夺下:“何必这么郑重。”
宝石梳子在手,于她滑腻如丝的乌发间穿过,他轻握住她一头柔顺的好青丝,将它们束在脑后,扯了根白色发带在发梢扎住了。向镜中佳人一笑:“这样,不也很好吗?”
束发不成束发, 散发不成散发的, 谢窈有些抗拒, 觉得失了端庄。杏眼里清波如水:“可……不是要去城外观人骑射么?自然要打扮得郑重一些。”
她语气平常, 好似还在奇怪他为何会有此一问。斛律骁和春芜却是都愣住了。斛律骁脱口喜道:“窈窈记得昨日的事了?”
往日她鲜少记得昨日的事,每每皆需他们提醒。这是第一回, 她在没有任何提醒的情况下记起了昨日的事。
他喜色溢于言表,倒令谢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么?还是说, 我的记性已经差到了连昨天的事都记不住……”
春芜和斛律骁两个对视一眼, 才腾起希望的心又黯淡下去。但不管怎么说她能记起昨日的事来已算是病情好转, 他勉强一笑:“没什么,窈窈说得对,等会用了早膳,我们就出城去。”
用过早膳, 二人乘马车朝太原北郊去。
官家出游, 按例是要清道的, 加之前阵子派人来并州括户, 释放被掳作奴隶的百姓,打击豪强,颇得人心,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带了十七十九几个轻车从简地穿越闹市去到了城外。
车中,谢窈安安静静挨着丈夫坐着,唇不点朱,颊不敷粉,素白衣裙上绿萼静放,一头青丝松松系在脑后,无一点钗环作饰,素雅至极,也出尘至极。
“郎君……是怎么认识这、叱云将军的……”沉默许久,她手攥帷帽,终究还是问了。
斛律骁语气平和:“叱云将军曾出使建康,彼时正是我接待的,故而此次邀我来太原一叙,怎么了?”
她轻轻摇头,眼中仍蕴了一丝不安。斛律骁心中发苦,握住她微凉的手追问道:“窈窈不喜欢胡人,所以不想我和叱云将军往来,是不是。”
被勘破心思,她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承认了:“泾渭殊流,雅郑异调。妾只是觉得……胡汉殊途,便该各自相安,互不侵犯。胡人却占我疆土,犯我河山,妾心里,实在是亲近不起来。”
泾水清,渭水浊,雅乐正,郑声淫。就如汉人与胡人,原本就是界限分明毫不相干,也不该有交集。
“这你可错了。”斛律骁道,“他们叱云氏可是从汉时就居住在并州了,距今也有五百多年了,难道也算鸠占鹊巢?”
谢窈一时被问住,不知如何回答。汉朝的时候,的确有不少北方胡族归顺汉朝,民族之别远不如而今分明。譬如三国时期,蜀汉诸葛武侯就曾与鲜卑结盟攻打魏国。
斛律骁又道:“窈窈,不管你听不听得进去,我都想说,用以区分华夷的是文化,而非族别、血缘。叱云氏归附已久,早已在这片土地扎根,除了血缘,又与汉人有什么分别,胡与汉,真的有那么大的隔阂吗?”
这问题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个人与个人之间的交往,往大了说却是国家之别。毕竟,若胡与汉无甚差别,那效忠谁不是效忠呢。谢窈隐隐觉得这话再说下去恐会争吵,温声打断他:“妾不过是随口一句,倒惹出郎君这一大篇话来。”
斛律骁亦怕说得多了会惹她起疑:“只是怕你对叱云将军有所成见罢了。”
“我与他私交甚笃,还望你,莫要因为他胡人身份而心生厌恶。”
她推开车窗,望向车外繁华的闹市。这里被治理得不错,民无菜色,衣饰洁整,乱世之中有一安身立命之地已是难得,又哪管首领是胡是汉。点点头:“妾明白的,妾知道该怎么做。”
马场建在太原北郊的平原草野上,此时天空阴云密布,秋原上茂盛的芳草渐已枯黄,风吹草伏,有如洪波涌起,景致萧瑟。以叱云淮为首的一众并州将领等候在营寨门口。
叱云淮立在最前头,左望右望不见妹子,紧皱眉宇问自己的亲卫:“三娘呢?去了哪里?怎不见人?”
叱云家五子三女,长女次女都已出嫁,唯独这第三女叱云雁是和叱云淮同胞所生,明慧爽朗,武艺高强,常带领百余人马往返于凉州与并州之间为父兄传递讯息。
她已于九月初返回并州,原本昨夜就该去驿馆里拜见的,却逃之夭夭了,直至此时也没个人影。叱云淮唯恐她失了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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