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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一楼大概十来开间的场子，用精致的纱帘一道道隔开，影影绰绰之间也惹得人越发想一探纱帘背后的究竟——果然是会抓人心的布置。这世上再美的东西，若是赤裸裸地就放在你面前，你反倒觉得无趣。便是这种朦胧美，若隐若现，才是最抓人的。
彼时每一开间都聚集着一队舞女，由一位教习排练着各个不同的舞蹈。有的婀娜多姿，有的英姿飒爽，有的干脆利落，有的缠绵悱恻……总之每一支舞蹈看过去，都不是一日之内就能练成的。
从前都言吹杏坊的舞女了得，如今看来，不仅仅是因为她们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美貌和身姿，更因为她们的勤奋和努力。这一点上，高淑媛不得不说，心里是佩服的。
因此而打心里油然而生的，是对梨花的敬意。她也从小就练习舞蹈，她知道练舞要吃多大的苦。别人看到的台上一瞬的绽放，也许台下要练习数月之久。有时候崴了脚受了伤，也只有自己哭给自己看，别人是不会懂的。
而她同阮一贤真正结缘，也是因为有一回她练舞受伤被阮一贤撞见。许是文人墨客本就心思比别人细腻，阮一贤竟能懂她，温言软语便哄得她破涕为笑。从那以后二人便莫名其妙熟稔起来，每每阮一贤来府，她都想要和他一处。
因为开心啊。
高淑媛收回思绪，继续观察吹杏坊——当日太后寿宴，真正带李绣娘进宫的根本就不是殷如歌，而是吹杏坊坊主梨花。又或者说，是殷如歌早早地将李绣娘藏在了此处，而后由梨花做了些手脚，将李绣娘混入了御选进宫给太后献舞的舞女之中。
总之，不论怎么算，殷如歌和吹杏坊的坊主梨花，只怕是关系匪浅。
高淑媛在观察吹杏坊的同时，梨花自然也在观察高淑媛，所以自然没有忽略高淑媛那打量和探究的眼神。她就知道当日只要带了李绣娘进宫给太后献舞，之后吹杏坊就一定会被高家人盯上。
更有甚者，被更多的人盯上。所以她近日除了上回夜里偷偷去过一次殷府给殷如歌送那个黑衣女人的画像以外，就再也没有和殷如歌有过任何联系。
但是，高淑媛还是来了。
这个女人的嗅觉，也算是灵敏。
“不知高小姐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眼看着高淑媛将整个吹杏坊一楼的布置都看了个遍，颇有马上要上楼查探的意味，梨花终于懒懒地起身来到高淑媛面前，给高淑媛行了个礼数周全。
“这位便是吹杏坊坊主吧……”高淑媛的目光不禁落在梨花身上。冬日的装扮看不出梨花的身姿，一捧面纱又将梨花的容颜遮挡，高淑媛根本看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但是梨花身上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却让高淑媛浑身都戒备起来。
这种气势，同殷如歌的清冷是不同的。殷如歌永远是不动声色，她不看你时好像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但你只要对上她的目光，便知道那清凌凌的眸光背后，早已将你看透并有了算计。
那种深不可测的等你意识到已经晚了的看穿，是令人发憷的感觉。
而梨花则不然。她的身上自有一种光芒万丈的感觉，是男人喜欢的感觉。而女人，则对这种感觉天生便会生出自卑和嫉妒——她的好，不遗余力地展现。她不会觉得浪费。至于谁能入她的眼，那是她说了算。
“高小姐果然是名不虚传，美艳不可方物，”梨花一句便收了寒暄，“只是方才高小姐说，有生意要同梨花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生意呢？”
“素来听闻坊主武技超群……”高淑媛做了个铺垫，然后道，“就连当日殷如歌殷大小姐在太后寿宴上给太后献的舞蹈，都是坊主亲自教的，引得太后很是赞赏，本小姐很是羡慕。所以，我今日特意前来，就是为了请坊主能亲自到府，教习我舞蹈……”
亲自到府？梨花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冷笑，莫不是去了高家便出不来了吧。何况，殷如歌的舞蹈，什么时候成了她教的了？说实话，连她都不知道殷如歌会跳舞呢。若不是太后寿宴之后别人传这件事，她都还被蒙在鼓里。
说是殷如歌的舞蹈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如此高的评价，哪里是她能教得出来的？她的舞蹈她自己知道，是殷如歌打死都不会学的“魅”。
但她面上却仍旧保持着十分迷人而礼貌的微笑，笑意到了眼底：“高小姐说笑了，高小姐自小习舞，舞蹈技艺上早已是炉火纯青，听闻在太后的寿宴上太后都赞不绝口。小女子不过是小小吹杏坊的坊主，如何能比得过宫中的嬷嬷？高小姐还是不要折煞在小女子了。”
真是狡猾，分明听出她要问的是殷如歌的事，却张口闭口不提殷如歌……高淑媛心里冷笑，面上亦仍保持着笑意：“坊主有所不知。的确，我的确自小习舞，也师从宫中教习，但毕竟是宫廷舞蹈，练得久了，难免觉得路子窄了。当日在太后寿宴上看到殷大小姐和吹杏坊舞女李绣娘的舞蹈，那才叫一个惊为天人。我当时就下定决心，定要习得那样的舞蹈，才配得上所谓‘舞者’的称号不是？”
高淑媛说着话，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找了个椅子便坐下，一副梨花你若是不答应，我就能在这儿和你唠上一上午的架势。
见梨花面色微变，高淑媛面上反倒显出几分得意：“后来啊，我打听得原来那李绣娘也不会跳舞，才到这吹杏坊几天呢，便立刻能跳出那样的精品，只怕是得了坊主的真传呐。这眼瞧着过了正月，二月二京中要办一年一度的舞会，我还指着坊主来赢得舞魁呢。”
这一句又一句的，听起来那叫一个诚恳，好像梨花再不答应，便是梨花的不是了。
见梨花还是没反应，高淑媛又道：“你这吹杏坊开门就是为了做生意，你梨花的价格，我也知道，不会白白让您受累的。若是你能到我府上亲自教授，一日，我给你一百两，怎么样？”
一日一百两？！高淑媛身后的侍女顿时瞪大了眼。就算是小姐，一个月的例钱也不过是一个月三两不到，如何小姐就敢给别人开一日一百两的价？老爷是宠着小姐不错，例钱也只是入府上的平账不错，背地里也没少给小姐钱花也没错，但也经不起小姐这么花呀。
一日一百两，这到二月初二，那还有一个月多点，那可是至少三十天，折合起来那可就是三千两银子，流水一样就这么进了梨花的口袋了？
那侍女在心里算了一本账，梨花这头却想也不想便在美人榻上坐了下来，抢白道：“高小姐好大的口气，知道我梨花的价钱，却还这样折损我梨花的价，倒是让梨花不知道怎么再和高小姐谈下去了。”
“你什么意思？”高淑媛见梨花这阵仗，似乎是铁定了心思不想答应，但除了这层意思，她怎么还从梨花脸上看出些讽刺和不屑了呢？
“我的意思很明白，”梨花勾着唇越发不掩饰自己的讥讽，“原本以为高小姐来吹杏坊谈生意，至少也是问了价钱探了路的，如今想来，不过是高小姐一时兴起的罢了。我梨花的价钱，一舞便是千金起，高小姐却说要梨花亲自到高家教习，一个月才三千两银子，高小姐觉得，我梨花会去吗？”
“你……”高淑媛怎么也没想到，梨花的身价竟然这样高得离谱！她是官家小姐里头手头最宽裕的了，却没想到到了梨花这里简直就是是九牛一毛。方才自己的那一番自以为很有气势的言论，如今落在这银钱上，竟然反被梨花这样的江湖女子看不起了！
是何道理！
若说梨花不过是个卖艺的风尘女子，高淑媛这会儿只会觉得自己身份掉价，梨花不配合她说话。可梨花和吹杏坊，却分明是这京中风评最好的歌舞坊，连宫里都要来请的。
梨花话音未落，一旁练舞的舞女们早都投来讥笑的神情，惹得高淑媛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只想找个地缝就钻进去！
“梨花你别得意！”高淑媛顿时恼羞成怒，“你也不过是个舞姬罢了！不过都是些男人们玩剩下的货色，还在这吹杏坊装起清高来了！哼，本小姐迟早要撕了你们的面皮，让世人看看你们的真面目！”
梨花顿时也气得不行，冷了脸才要发作，想起此处原本是殷如歌的地盘，当真闹大了只怕对她们不利，便冷冷地对身边侍女道：“送客！！”
若这地方是她的，她早就给那婊子两巴掌了！自己和野男人不干不净的，反倒到她的地盘来说她们不干净？就凭自己投了个好胎，是个靠父母养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官小姐，就可以看不起她们这些辛辛苦苦靠本事吃饭的女人？！
凭什么？！
梨花一时忘了自己受伤，猛地咬牙拍了下桌子，顿时痛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高淑媛到吹杏坊闹事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不过近日大家都忙着过年，这事情也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波。加上梨花并不想吹杏坊因此引来更多关注，便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但殷如歌，还是要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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