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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晓得说什么话能让他生气,亦晓得说什么话又能让他解气。她其实从未存了要触他霉头的心思,可昨日听见了蔡栩言的那句话,不知怎的,她突然心里就生了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再开口时,就变成了冷漠疏离的话语,字字如刀,全都能捅到他心窝子里去。
可他又如何能得知她这些隐秘的情意呢?她又如何能因为她的落花有意,她的一厢情愿,而怨憎他的流水无情?
赶他走时,她已经开始懊悔,懊悔这样对他说伤人的话。
这种懊悔的情绪,一直在增长,在翌日他们来到圣保罗堂时,达到顶峰。
郭阡带她来教堂来得最早,婚礼下午才开始,可他们早上就到了教堂,正好碰上教堂的童声唱诗班。教堂的红色木质长椅上,坐着屈指可数的信徒,正在做晨祷。
暖黄的吊顶静静垂落,十字架高悬在白墙上,空灵高洁的歌声洗涤尽他们世俗之欲,让她更为昨日说的话感到忏悔。
她也学着前排的信徒,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双眼却还是留了一条缝,偷偷去瞄郭阡。
他依旧坐没坐相的,不像是祈福的信徒,而更像是来向教堂里的基督像挑衅的。
他微偏着头,见朱鱼正在祷告,漫不经心地问她:“我怎的从来不晓得你是基督徒?你信上帝么?”
“我……”朱鱼被他问得梗住,心虚作答,“以前是不怎么信的。”
她顿了顿,道:“以前有个牧师,总喜欢来阿翠姐船上来找她,还经常是做完祷告就跑来找她睏觉,都顾不上脱下他的牧师袍。他说他将终身侍奉上帝,上帝会对他有应必求,可若真的是这样,那为何他还要来找阿翠姐呢?”
再圣洁无上的信仰,终归是要为鲜活真实的欲念让道的。
人是不可能成为神的。但神也不会懂世人的悲欢离合,爱恨情嗔。
“我也不信。”郭阡从来不惮说这种大不敬的话语,即便那枚硕大的十字架就高悬在他的头顶,好似一种无声的警告与震慑,“命从来都攥在我们自己手里,不管是寺庙里的神佛,还是教堂里的上帝,都救不了我们。只有我们自己,才能救得了自己。”
“所以啊,”郭阡用手指顶住的下颌,指间用力,顶着她的头上仰,与他的眼睛相平视,“别跟着他们一起祈祷了。在上帝脚下祈愿的信徒太多,你的声音只会被淹没在他们的声音里。从始至终,能庇佑你的人,就只有你自己。”
“那你带我这么早来这里,不是让我来做晨祷,又是为了什么?”朱鱼不解。
“为栩言过来听听唱诗班的排演。”他无奈地笑笑,“我虽不信,但他与玉胧两家都是基督教家庭,对唱诗班也颇为重视。”
“你以前在法国时,可对他们也说过刚才的话?”
郭阡将目光移向唱诗班,头自然而然地偏向了她这一边:“他们从小就是信上帝长大的,我又何必对他们说这种话自讨没趣呢?他们信上帝,我们信我们自己,我们都有各自的信仰,不是也很好么?”
“只是……”他的目光闪烁了下,“只笃信自己的人,在黑暗里看不见神明的光辉,只能看见自己发出的那么一小点光。在黑暗中前行时,定然比旁人更为艰难,也需得比旁人更为坚定。”
朱鱼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他却闭上了眼,侧耳倾听着唱诗班的歌声。他的眉毛跟着歌声,有节奏地上扬又下落。
她转过脸,正对着她,才恍然地发现,他们竟坐得这样近,一转脸,就与他虚贴住了鼻眼,好像一讲话就能吻上他的唇。
他似未有察觉,自然地转正了头,笑着同她讲:“你也继续帮我听一听。有个小伢儿,总唱错音,等会儿,我们一起把他揪出来。”
朱鱼听他的话,闭上了眼。
但马上就明白,她是揪不出来那个小伢儿的。
她只听见他的心跳声,既落在她耳中,亦落在她心上,和她的心跳一齐共振,交织出一曲旁人无法听闻的乐歌。
是比唱诗班的歌声美丽的,却也更不为人知的乐歌,只有她一人能听到,能知晓。
郭阡不辱使命,以他惊人的耳力抓出了那个心不在焉的小伢儿,让蔡栩言和华玉胧的婚礼毫无纰漏地在下午准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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