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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着急,出了什么事?”景年把住他双手,扶他起来。
“我们、我们的船……超运了许多……刚刚过虹桥,船舱不知怎的忽然开始渗水,一个看舱的小兄弟点了几个收桅的下去,喊的着急,余下的没来得及收桅……船就……就……上头有好些顺路搭船的,不会水,翻下去就不见了影子,连我们要送的宝贝也沉了底……”
船工像是刚刚从河里爬出来的,身上挂着些水草,浑身都在往下滴水,神情惊慌,话也说不利索。景年抬头,这里距离翻船地约摸二三十尺,围观的人群把前面堵了个水泄不通。
他越听越心焦,便仗着自己会水,点头道:“好,我晓得了。你在这里缓缓,剩下的交与我。”
见是个衣冠锦绣的郎君出马,人群里传来一阵稀奇声。景年吆喝起来,好不容易才将那些百姓分出一条路,便等也不等,抬脚便往汴河边冲过去。
船翻在对岸附近,有几个水性好的已经在河里到处找人了,他便将上衣一口气解开,随手抛在岸边,二话不说便跃入河中。
赵甫成才喘着气赶到,捡起景年的衣服,忧心忡忡地抱着,在岸边张望寻找。
这汴河河水时缓时急,船一翻,堵住航道,便有其他船临时停靠下来,也有小船在不顾一切地从窄水上挤过来挤过去,景年要想游到翻船那里,便得避开那些仍然在航行的船只、暗流和其他救人者。
“景年兄弟,你小心些!”甫成朝着河面大喊,又回头鼓动岸边站着的人们,“喂!刚刚那是禁卫军张家的郎君,他以身作则救人,你等会水的也当出手相助!”
扯着嗓子喊了半天,终于有几个往岸边来了,也纷纷脱下衣服,交给甫成保管,继而在景年下水的地方试探了几脚深浅,便钻进水里,往那些捞着货物的人身边游。
甫成还在水面上寻找他身影。景年从水面上冒出头来,吐了一口水——他才下水便被一股暗流冲远了。只见他又同水流犯起了倔,一会狗刨、一会凫鱼般在波浪中上下翻飞,逐渐接近那艘倾覆的大船。一条马尾紧紧黏在他的肩胛骨上,额前的刘海也被他就着水一手抹在了头顶,视线并未受阻。
景年越过一道缓流,终于抱住了船尾。他双手扒住船尾的木板,将过水的身体猛地一提,便哗啦啦出水上来,在船帮上重重地踏着步子,往一个紧紧攀着断桅的小女孩处跑。
这是船身上唯一能看得见的人,他将那吓得不敢哭叫的孩子小心翼翼又笨拙地抱了下来,交给旁边救人的大哥,又不顾岸边人的尖叫,哧溜一下就滑进了已经灌满水的船舱里。
甫成在岸边看着,看他又不见了,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好在他很快便重新在另一侧游了出来,朝岸边在指挥着什么。
“把船舱下面的石头搬出来!船体太重了!”
河中一浮游着的朝他喊:“小兄弟,我们已经救出来了八九个人,他们说还少了两个,你也帮忙找找!”
景年一点头,一个猛子又从船身边缘扎进了水中。
汴河的水并不算浑浊,但水中被人们搅腾起的泥沙却将视线挡得不轻。他不顾酸痛睁大双眼,试图以堪比鹰隼般的视觉寻找失踪的人与货物。
河底里大大小小散落着不少货箱,那些都和船舱里的一样,都是些标着重量和地名的奇石箱子——只不过舱内的上头写着个“蔡”。还有一处模模糊糊的黄白色影子,好像是个穿素色衣服的人漂在那里,景年便朝他游去,又拖又拽,与其他人合力带他出水。
“找着了一个!这是我们的人!”岸上有船工在喊,“还少一个,还少一个!我们还有个小兄弟!”
水中救人的却道:
“别找那小兄弟了,咱们找了好一阵子,影儿都没有,这会怕是给冲跑了。先把石头弄上来,点一点!”
“石头都在底下,你们去点,”景年锤了一拳船舱,“我去把那人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年长的几个看他如此固执,又不好管束,只道是年轻人不懂规矩,不知道每有事故,河神都得带一条命走的。那小兄弟既被冲走,恐怕性命难保,这年轻人莽莽实实,还真能从河神手里抢人不成?便纷纷摇着头,爬上了岸。
景年潜进水里好半天没有动静,周围看热闹的、议论的、趁机卖东西做生意的渐渐散了,只有零星几个老人还在甫成旁边看,担心那救人少年的安危。
“老伯,”赵甫成抱着景年的衣服,向旁边搭话,“这船上怎会运这么些石头,这不是运粮船么?”
“看你学生模样,怎会不晓得?”老人上下打量他几眼,“打前几年,运漕船皆改运花石纲,为官家祝寿、赏玩。这河里隔三差五便出事,次次都是奇石压船,那些人宁可不要命也要找全宝贝,唉……作孽啊……”
甫成羞赧,他两耳不闻窗外事,潜心画画,官家的旨意竟没一介老叟知道得清楚。他又去看翻船,正看到景年背着身,从对岸往上爬着,又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赶紧逃离了老人身边,从桥上往对岸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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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如那些人所言,景年没寻到人。他手中抓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扒住岸边的苔石,把灌了铅一样的腿努力往岸边攀去,谁知脚底一滑,险些再度跌进水里。刚扑腾两下,忽然有什么人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又顺势捉住手肘、上臂,景年赶紧借势重新爬了上来,一屁股坐在岸边,咳了几口浑水出来,又忙不迭地爬起来,朝那出手相助的好汉道谢。
然而定睛一看,他却怔了一下:那么大的手劲,竟是个书生?
眼前这精瘦的壮年男子约摸三十岁,身着儒袍,头戴儒冠,鬓边别着朵花儿,眉眼颇有些笑模样,正关切地问他:“小兄弟,你水性好,却忒拼命些。汴河水流不定、非壮士不敢游泳,此乃众所周知,我方才见你次次下水都正冲着激流过去,又有些分不清方向……听口音,你不是汴梁人罢?”
看着带笑意的双眼,他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正道先生!”
甫成兴冲冲的声音从左侧传来,他一路小跑过桥,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中跑到男子身边,寒暄道:“正道先生,晚学还真碰上您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闲逛来此,不想目睹这位小兄弟助人一幕,便顺手搭救,怕他受伤。——你拿的可是他的衣物?”男子神情可亲。
甫成忙将衣服递给景年。
“正道先生,这位是殿前副都指挥使张景弘大人之弟张景年,原先不慎失散,流落杂耍,现在才回来,先生恐怕没有见过他。”
那人若有所思地打量过来。少年自知裸露上身甚是不雅,匆匆忙忙穿好衣服,还没来得及行礼,这和颜悦色的男人便自我介绍道:“幸会幸会,鄙人张择端,得官家提拔,在翰林画院管理画工。小友竟是小张大人的手足?与择端同祖同宗,真是有缘呐。”
“不敢不敢!”景年偶尔听人说起过名噪一时的大家张择端,知他心系百姓民事,画也擅画平民市井,心中有些好感,不想却是这么个好脾气的先生,一时更加欣喜,“年愚笨无礼,不敢与择端先生妄称亲戚。”
“喂,你怎能直呼先生大名!”甫成胳膊肘拐他,“喊正道先生才行!”
“不碍事,不碍事。名也好,字也罢,是在喊我便得体。”
他二人闲聊起来,景年收拾完毕,低头瞧见刚刚捞出来的布袋,便拾起来:“甫成兄,我刚刚在船舱上层寻见一些东西,看着像是你画画儿用的颜色,你且瞧瞧看,若有用,正好拿着。”
甫成接过来打开:“咦?瞧着像赭色,又像朱砂,好似不是颜料……”
择端先生便拿过来看看,闻了闻,又伸手搓了搓,忽然严肃道:“此物有多少?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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