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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鬼宅。”
话音刚落,一道巨大的闪电忽然在外面亮起,整个屋子瞬间亮如白昼,两人也一齐被电光映亮,紧接着,一阵响彻天际的雷在耳边炸裂开来。在屋内亮起的那刻,景弘的目光被他脖子上的一大块淤血吸引过去:
“你的脖子上,为什么有血?”
他没有回答。
景弘的语气却缓和了一些:“你今日做了什么?怎么会伤在这里……”
“——你到底要问什么?”
莫名其妙的景年摸着脖子上的大片淤血,回想起被石英杰打的一棍,心中不知怎的腾起一股火气来,与未灭的哀伤、对内鬼的诧异和被发觉的窘迫混杂在一起,凝成一股不甘和恼怒。
他抬眼与他对视,上前一步:“你既是禁卫军,又已知晓我是刺客,眼线遍布,还有何必要在这里问东问西?你守株待兔将我抓个现行,又何必在这里假意关心!”
景弘双眼中的关怀便渐渐散了。
“你以为,我会将你如何?”他负手,“捉起来?下狱?严刑拷打?还是像你们想象的那样,直接杀干净?”
少年的手已经无声地打开了飞刀袋。
“都不是,呼格勒。”景弘没有看到他的动作,只是再次端详着手上那把匕首,“我身为汴梁禁卫军统领,自然做得到将刺客追杀殆尽,但我始终没有,反而给你等留了半条命——直接犯禁者除外。”
“为何如此,你又在打什么算盘?”
景弘摇了摇头,好像在感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因为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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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被水拍击的节奏见弱,窗外雨声渐渐有了转小的意思。
见弟弟没有出声,景弘抬手,把匕首递给他。
“虽不知你何时与他们搅在一起,但你做什么,只要不牵扯上一家,我便暂时不会干涉。只是我仍然会将刺客逐一剿清,这是我身为一城禁卫军统帅的职责。”
“这便是你派人害死姜家女儿的理由?”
“谁?”景弘意外道,“什么意思?我没有害过谁家女子。”
“那这是什么?”
看着景年拿出田信手下石英杰的腰牌,景弘皱眉接过来,端详了一阵。
“我听闻城西闹鬼,前去打探,谁知竟牵扯出一桩冥婚案来。协助我一同追凶的人里便有你派去的细作,石英杰。”景年不忿道,“他怂恿刺客姜大义,二人串通一气,将姜大义的堂妹拐走,又卖给城西一家死去多时的船工。我去调查时,石英杰险将我灭口,幸好我命大,在那歹毒之人手下捡回一条命。这腰牌,便是我等将他诛杀后搜寻而得!”
“他是我派去的,但我不曾下过如此命令。你身上的伤竟是——”
“不曾?这话谁都会说,你可敢对天发誓?”景年打断他。
“我敢发誓。”景弘并未恼怒,他一反常态,四指举天,坦然道,“我派人盯着,只是需要知道刺客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以判断纷争之时会不会伤到你。其他的事务,我一概不会多做。”
“那这是谁干的?!”
“我会将此事查清楚。”
见他面色认真且疑惑,景年虽不肯放心信他,却也无处撒气,只得颓然靠着案几,低声道:“查清楚,又能如何?被害死的姑娘也是个刺客,即便是想报仇雪恨,也没有地方说理!……你既知我身份,应当也知晓刺客之道是图天下太平,为何不肯放过我们?”
“刺客要的是天下太平,禁卫军要的何尝不是?”他收了腰牌,“但于我而言,天下太大,我保护不了所有人。我之所以进入禁卫军制下、除清刺客,只是为了在天下太平的大道里,保住一家太平。”
“保护家族的法子数不胜数,你为何要为禁卫军做事,又为何会贴附那些权贵、成为张邦昌之流的党羽?”
“他于我有恩。张家因沾一个张姓,初来京中时为张邦昌大人所救,他又一路关照父亲,我等便自此尽心为他出谋划策,直至今日。”
“恩人?你可知他们对百姓们做了多少荒唐事!”
“知道,但彼时我等无任何自保之法,现今风雨一路已无法脱身,唯有尽忠职守,方能换取生机。”
“莫非你有把柄在他手中?为何不寻机杀他?”
“没有这么简单,呼格勒。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论动谁,都会引发这片土地的震动。或许你不信,但我见世道已如侧舟,施力即翻,翻则天下大乱,乱则人如浮萍,家则不家,国将不国。禁卫军的职责,便是阻止刺客将这世道作乱——这,才是天下太平之法。”景弘听着窗外的雷鸣,平静道,“庙堂之上,人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绝不能轻易颠覆。是以即使知道这条命会因此死在刺客手中,我也不会让步。”
“为何执迷不悟!现下权臣倾天,若无人掣肘只会更快倾覆社稷。你还不懂么!只要禁卫军不再作恶,兄弟会便不会刺杀你们!”
“什么是恶?”景弘淡然问道,“什么又是善?”
还未等景年回答,他已继续说道:“想必这个问题,你已在某人那里讨教过了。那么呼格勒,不问他人,只道是我为禁卫军做事,又是与你一样想要个太平,我是善是恶?”
“你……等等!”景年惊道,“你认识——”
“认识谁,不认识谁,这些不重要。”景弘继续道,“我在你眼中,是善人,还是恶人?是能利用的人,还是该杀的人?是兄长,还是禁卫军?”
少年沉默片刻:“我不知道。”
“我在你眼中,会有许多身份。你将自己当成刺客,我自然以禁卫军之法对付你;你将自己当成弟弟,我便只会是阿勒青。想让我是什么人,只需要变化自己,这很简单。”
“这很难啊……自我与你们分离时起,便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们会各自为战。”他低语道,“我始终难以将你当成我的哥哥,即便我还记得你带我去放鹰,还能想起你从前的长相,可这些,也早就被禁卫军三字所取代了。”
“是这样吗?但你在我眼中,不论何时都是那个喜欢被母亲抱起来、举向天空的呼格勒。”谈及母亲,景弘的眼中忽然渡上一层难得的柔和,“也许你我的道注定不同,前程多变,亦难预测。但你是我的手足兄弟,唯独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少年的手从飞刀袋上慢慢放了下来。
他忽然想到石英杰临死前的那句话,不由得心里沉甸甸的,只是将手指在案几边缘捏了又捏,看着景弘将大门打开。
“走吧。今日的争执,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父亲三日后就要回来了,这几天便好好休息吧。”
他的语气永远都是这样毫无波澜。
“哥……”景年沉吟许久,扬起头来,“原谅我仍不能理解你的选择。但,若是都想挣一个太平,我便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兵戈相见,也永远不会手足相残。”
“但愿如此吧。且慢……”景弘回头,身影亮在雨幕中,惊愕地看着景年,“你方才,喊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