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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那甚么三哥才是抢画人,前阵子回家路上见甫成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从大街上走,手里抱着个锦盒,便疑心是宝贝,谁知偷来一看,竟是乌七八糟的一张画,看着骇人,就丢给他销赃。
待小贼将底细说了个干净,景年便警告再三,放他离开。又转而拿起地上的锦盒来,将那卷长图展开一角看看,当即惊得瞪大眼睛,手一抖,便把画卷回盒中,急匆匆就要往天清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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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内来迎接的还是前日那个僧人,一见景年在门口张望,便放下扫帚走来,合十行礼。
“施主可是寻回了画?请往这里来。”
“甫成如何?”
“近日他神智清明了些,但仍郁郁寡欢,住持说,恐有心病。”他将风尘仆仆的来人领到后院里,“不知他今日病症轻重,还请施主莫要激动他。”
进得屋内,赵甫成正捧着本佛经发呆。他的束发冠与衣服都被贼人抢走,眼下又不好向寺庙要发带,便一直散发,清秀忧郁,与从前欢颜模样大相径庭。
景年便请僧人暂避,过去说话。
“甫成兄?”他在门口喊了一声,看好友扭头,便走到他身边,把锦盒打横拿到他眼前,“喏,完好无损,放心罢!”
一见这画,甫成的眼睛才终于绽放神采。景年暗道果然是这图引的心病,找了个地方坐下,关切道:“甫成兄可好些了?”
画师紧紧盯着锦盒,直到从好友手中接过来,抱在怀中,才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笑道:“多谢……我好多了!”
“那就好,”景年也放下心来,“甫成兄,我听闻你是被黄吴生大人邀去作画,为何会遭贼抢劫,又病在此处?”
“我……我没有去。”他结结巴巴地回答,“不,我去了,但没有作画。”
景年知道工于本业的画师多少会有些怪癖,诸如不肯画或者不肯上门都是常事,便只管问话:“既然不作画,为何赴约?”
“我曾誓曰再不会为权贵作画,可他们却有得是法子……”甫成郁郁寡欢,“黄大人此次邀我入府,乃是想要我为他做山水十幅,以备做奉送与王缎大人之礼。”
“王缎?”景年皱眉,“他送王缎图画做什么?”
“王大人醉心山水绘卷,每有名作入手,必要废寝忘食、沐浴观赏,然后心情大盛,黄大人便是想借我的图画去讨好他。”
“我知你心远官场,难怪不肯,”他一边听着,脑中转个不停,“可甫成兄为何又会倒在南薰门底下?你身体不好,怎么会出来淋雨?”
“我!我……”甫成忽然急切地想要分辩什么,又慢慢坐回去,“我从黄府出来,没有回学舍……景年兄弟,我去了你府上。”
“你冒雨找我作甚?”景年讶异,他的同窗们倒没说假话。
“我从黄府出来,坐立不安,想连夜去找小张大人,将我的画与印交由他保存,”甫成声音越来越小,嗫嚅着说,“只有他肯帮我,可他却不肯开门……我只好先回画学舍来,谁知路上却又被贼人跟踪,我拼不过手劲……”
“甫成兄误会了,我大哥那夜并不在城内,他急事去了洛阳,第二日才回来。”景年解释一番,恳切道,“原来是这样,我大哥能帮什么?”
“他答应过,”甫成可怜兮兮地看着景年,“他说会替我向他们求情,让那些人放过我。”
“他们是谁?”
画师沉默了一下,不知应不应该同景年说。
他思考了片刻,想到这好友才帮他一马,便决定将自己烦恼的事情再说些与他。
“他们乃是吃人猛虎,面慈心狠,景年兄弟,你只需知我曾为砧板鱼肉,一言一行都不得逾矩,却被人用作追名逐利,险些在那些日子中被熏心利欲逼疯。”甫成慢慢将腿蜷缩起来,抱着膝盖,颇为无助,“我不欲作笼中之鸟,亦不愿将才能侍奉权贵,只愿得一生自由,画些自己喜欢的画儿,清贫终老。”
他盯着屋中一隅,眼神悲悯,好似那里有一池开败的残荷,又好似那里有个同样的他。
“我知甫成兄志向,亦知如野雀自由者世间难求。但我仍不解,甫成兄说的可是那些大权倾天之人,又为何会受他们牵制?”
画师静默了好一会,摇了摇头:“甫成不欲再提旧事,唯小张大人知晓便可。”
虑及他并不放心将内情和盘托出,景年虽知他瞒了不少,也只能先照顾他心思,便安抚道:“好好,不愿说就不说,不打紧。”
又缓和道:“甫成兄,有一事你恐怕要欢喜。我眼下得择端先生举荐,已是画学生员。只是入学数日,朝暮不见好友,景年也实在是乏味,不知甫成兄何时可归去?”
“咦……”那散发的忽然又有了精神,“景年兄弟,你竟能请动正道先生?不不……你竟与我是同窗了?”
“嘿嘿,许是沾了同姓的光!”景年笑起来,“你可不知道,画也忒难学了!”他掰着手指数,“这个皴那个皴,这个色那个色,心思铺满边边角角,恼得我恨不得去河里头冲冲脑袋!”
提到画,甫成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他将怀中的盒子依旧紧紧抱着,认真道:“景年兄弟,你不要畏难!若是你难以入门,待我退烧便回去教你!”
“少操心了,先将你自己调养好再说。”
甫成便笑眯眯地答应着,看他有要走的意思,又想起要事来:“景年兄弟,小张大人今日可在府上?”
“照例入夜回府。需要送画么?”
“不不不,我已不敢再将画脱手了……我这图虽无题无跋,但有心人一看便知出自我手,是以不敢将它流出去。”甫成拼命摇头,手上却在来回抠动锦盒铜扣,“不知小张大人何时有机会替我说情……甫成日夜担惊受怕,望景年兄弟代为请托。”
“我得空便原样转达。”景年起身。
“若是可以,请尽快些……”他跟着挺直上身,焦虑道,“我才安定不久,自知有小张大人相护,不会重归虎口。可如今,黄大人为亲近权贵邀我作画无果,必然还会借其他由头再度找上门来……景年兄弟,拜托你了!”
景年心中纳闷这赵甫成究竟是多大的来头,竟能劳动黄吴生再度上门,嘴上却应下:“你只管养病,好全了,教我画画儿便是。”
说罢,少年又嘱咐几句便走。
才出屋门几步,身后又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他又退回去,在门口探着头,关心道:“怎么了?”
只见那被他视若珍宝的锦盒大开,赵甫成面色惨白,看着安放整齐的画轴,连连道着“完了”。
“画轴有损?”
“不,景年兄弟!”甫成再次向他投来求援的眼神,惊怖道,“我的画与印是放在一起的,可这盒子里只有画……那方印,恐怕还在贼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