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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幺用脚踢了踢吕丰,嘴角撇的更厉害,一脸讥讽,“拳打三岁小儿,脚踢八十老头,真英雄!”
李二槐和李宗贵’噗’的笑出了声,吕丰瞪着李小幺,愤愤不平的指着李二槐,“明明是他先说的!”
李小幺笑眯眯看着他,点了点李二槐,“他一个小山匪,哪是什么英雄?你可是上清门大侠,大英雄,大豪杰!你怎么能跟他比?”
吕丰被李小幺的话噎的脖子都长了。
几个人说话声音不算低,总算惊动了那一群人。
最外面的几个人急忙拧身往这边张望,李小幺一眼就认出中间一个中年人,就是路上遇到的那个和范家少爷在一起的长工老常头。
走在最前面的李宗梁拱着手,已经笑着打上了招呼:“老常,还认得我不?”
老常双手笼在袖子里袖在身前,躬着身子眯缝着双眼,仔细打量着李宗梁等人,突然抽出手,指着李宗梁惊喜的叫起来:“木大爷!唉哟哟,还有木二爷,还有三爷!唉,老爷!是去年救了少爷的那几位爷!”
老常头认出李宗梁等人,一边惊喜万分的叫着,一边急转过身,挥着手往里面招呼。
范先生从人群中站起来,挤了出来。
李宗梁已经停下脚步,李小幺挤在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间,仔细打量着范先生。
范先生消瘦了很多,原来白净圆润的脸两颊塌陷,面色青黄,眼睛里满是血丝,神情哀伤而凄厉,目光迟钝的盯着李宗梁等人。
李宗梁忙上前半步,长揖到底,“范先生安好,在下木大,先生可还记得?”
范先生眼泪夺眶而出,直直的抬起手臂,指着李宗梁,又转向魏水生,一个一个指过去,突然蹲在地上,抱着头号啕大哭。
李宗梁愕然惊呆了。
李小幺忙上前一步,拉了拉李宗梁,低低说道:“看他这个样子,那位少爷怕是没了。”
魏水生低低的叹了口气:“小幺说的有道理。”
李宗梁忍不住连声叹气,再上前几步,和魏水生一左一右,将范先生扶起来。
李小幺吩咐着老常头:“老常,拿只凳子来给你们老爷坐。”
老常头正一把接一把的抹眼泪,听到李小幺的话,急忙转身去找,倒还真找到只小马扎送过来,李宗梁和魏水生扶着范先生坐下,蹲在他身边,低声劝着他。
吕丰抱拳胸前,挨个打量譍翅岩下或站或坐的那群妇幼老弱,皱起了眉头。
李小幺和张大姐、孙大娘子一起,站在稍远一点,李小幺也在打量着车、牛和那群人,也看的皱起了眉头。
张大姐和孙大娘子被范先生哭得心酸,跟着一把接一把的抹眼泪,李二槐和李宗贵蹲在李宗梁和魏水生身边,也被范先生哭的满脸伤感,眼泪汪汪。
范先生止了悲声,用袖子拭着眼泪,看向李宗梁,拱了拱手,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竟在这里再见到几位,幸”范先生连连拱着手,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下去了。
“先生这是怎么了?怎么”魏水生指着他身后众人,干脆直截了当的问了句。
范先生仰着头,闭着眼睛咽回又要流出来的眼泪,长叹一声,“家破人亡,家破人亡!”
“先生慢些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少爷呢?”李宗梁低声问道。
范先生抬手捂住脸,浑身抖的又说不出话了。
老常头悲伤的叹了口气,往前两步,一边叹气一边说道:“少爷没了,就前一阵子,先是税丁们来收粮食,后来县里的衙役老爷们又来了,后来就是当兵的,一拨接一拨的来,一点理不讲,见什么抢什么!哪是兵啊!比贼还不如!少爷和他们争了几句,就被他们一刀砍翻在地,就一刀,就没了,范家就这一条根,断了根哪!”
李宗梁听的目瞪口呆:“范先生不是官身么?他们怎么敢敢如此?这王法”
范先生无力的挥着手:“国已不国,官身?哈!算什么东西!”范先生垂着头,好半晌,突然长叹了一口气,人仿佛恍过了神,抬头一个个看着李宗梁等人,“你们都很好,都好就好。”
李小幺见范先生的神情还在恍惚间,往前走了几步,看着老常头问道:“怎么逃出来了?还出了什么事?”
“过不下去了,天天要这要那,太太听说少爷没了,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走了,限着日子交粮,没法子,活不下去了。”老常头一边叹气一边说话。
李小幺听明白了大概,转身打量着譍嘴岩下的妇幼问老常头,“家里除了你们老爷,还有什么人?”
“噢,还有大娘子,那里。”老常头忙转身指着人群最里面说道。
李小幺顺着他的手指,人头挡着看不清楚,干脆往人群中走过去,自己去找。
范大娘子正在凝神关注着李宗梁等人,见李小幺过来,忙站起来,垂着眼帘,曲膝行福礼。
李小幺离她四五步站住,仔细打量着她,个子高佻而瘦,五官清秀,头发黑而亮,绾成了只简单的圆髻,用麻绳系住,两鬓发丝散乱,衬着青黄的面色,和眼睛里的满满的血丝,憔悴非常。一身粗麻孝服,态度落落大方中带着书卷气,一看就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小姑娘。
李小幺带着几分赞赏,想了下,也曲了曲膝,回了个还算好看但十分不规范的福礼:“范姐姐有礼,我不过为了方便,穿了男装罢了。”
范大娘子长松了口气,浑身松弛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抿了抿鬓角。
李小幺上前两步,拉着她坐在地上的毡毯上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这个样子就逃出来了?”
范大娘子嘴唇抖动了片刻,低下头,一只手捂着嘴,半晌,眼里汪着泪,看着李小幺低声道:“见笑这一阵子,税吏、衙役和官兵几乎天天到村里收粮要银,也不讲规矩法度了,家里粮库早就空了,银子也没有多少了。那天,父亲一早去县里,想求黄知县给个免单,本来就是官身,照理说父亲不在家,快中午的时候,村里来了十几个散兵,到处抢东西,非要往内宅冲,弟弟在外头跟他们争了几句,就被”
“这些我都知道了。”李小幺轻轻拍着她以示安慰。
范大娘子眼泪滴成了串,哽咽着接着道:“母亲出来,看到血泊中的弟弟,听说不中用了,一口气没上来,就跟着走了。”
范大娘子喉咙紧的哽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他们人少,见出了人命,村里的人都冲上来了,就跑了,父亲回来回来”
“那怎么想着要逃出来?后来又出什么事了?”李小幺低声问道。
“后来,葬了弟弟和母亲,还是不停的催粮催银,那些官兵天天来,天天来,父亲就说要走,村里都是一姓,都是姓范的,好几家的地都托在父亲名下,好省些税粮,村里的男丁又都征去打仗了,都是”
范大娘子转头看着身后无助疲惫的一堆妇刻才转回头,看着李小幺,“要走,也只好一起走,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赶着半夜里启程出来。父亲不愿意往太平府去,要去北平,去南越也行,因为不愿意去太平府,我们就一路往北来了,昨天半夜里,三婶娘发起了高热。”
范大娘子指着半躺在一个年青女子怀里的老妇人,“父亲说在这里歇一歇,看看能不能找个大夫给三婶娘看看。”
李小幺站起来,走到老妇人身边仔细看了看,退回来示意范大娘子且安心。
回到李宗梁和范先生旁边,几句话说了刚才听到的事:“看样子不是大病,半夜出来,又急又累,又上了年纪,得好好歇一歇至少要吃口热茶饭。”李小幺没再说下去。
李宗梁看着低垂着头,仿佛没听到李小幺说话的范先生,诚恳的建议道:“先生,我们兄弟几个如今在这山上落了草,山上一应东西倒还齐全,先生若不嫌弃,先上山歇两天,等那位大娘身体好了,再做打算。”
范先生连连点头答应:“好,好好,上回你们走时我就说,以后再见面,说不定就是我要仰仗各位,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
这半个月,他心力交瘁,只恨不能一觉睡着再也不用醒过来,又觉得一切都是梦中,就是没法醒过来,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从这场噩梦中醒过来。
李宗梁站起来,有条不紊的吩咐众人,“二槐、宗贵,你们帮老常头套上车。张大姐,你俩帮着她们收拾收拾,挪到车上。”李宗梁手指着岩下那群妇幼。
有李宗梁等人帮忙,很快就收拾好车辆,扶着诸人上了车,老常头和李二槐等人各自赶着车,缓缓往山上上去。
李宗贵走在最前,叫开了寨门。
山寨众人惊讶的看着这一行十几二十个老弱妇幼你扶着我,我扶着你,在院子里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