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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幺站稳,转身低头看向苏子诚的鞋子。
花厅门口,南宁正要奔出去拿鞋子,却看到苏子诚跺了跺脚,若无其事的和李小幺说起了话,东平冲着南宁摆了摆手,两人往旁边退了半步,继续一动不动的垂手侍立。
李小幺不动声色的往旁边让了半步,从苏子诚怀里让出来,手指点着山崖笑道:“我记得从前看过不少写菊花的诗,这会儿想念两句应应景,却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苏子诚失笑出声,笑了一会儿,才忍着笑说道:“你都看过谁的诗?说说,我替你想想。”
李小幺收回手指,讪讪的笑着。
她到这个世间至今,一直艰难求活,读书的时候少、能找到的书更少,在她知道的那些,和这个世间的文章诗词得到印证对比之前,她哪里敢乱说?
苏子诚低头看着她,等了片刻,又笑起来,“若论诗,梁先生最精通,等他回来你跟他请教请教,让他挑几本书给你看。”
李小幺赶紧点头,这是大好事,不管学什么,有人指点事半功倍。
苏子诚顿了顿,仿佛想起什么,看着李小幺问道:“你说到这诗,我正好想起件事,你送过幅对联给梁先生?”
“嗯?”李小幺一时没想起来,正要否认,突然想起那年逃出太平府的事,摇了一半的头忙又往下点:“是送过。”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是。”李小幺干脆的答道。
苏子诚皱了皱眉头,疑惑的问道:“这是你自己联的?还是你从哪里看到的?梁先生学问极好,几乎无书不读,他说没见过这联,写信给我,我拿去翰林院,也没人见到过,听说是你当年游历阎王殿时所见,哪里的阎王殿?”
李小幺垂着头,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的划着圈,飞快的转着心思,这事,还有很多事,总要有个说法,似是而非的说法,这神鬼之事
她呆在那碧蓝冰冷的海中,怎么突然就到了这里?这件事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也许,这神鬼,是有的,她既然能来这里,神鬼,谁还能说得准呢?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连自己也时常不辨真假
李小幺打定主意,抬头看了眼苏子诚,往后几步,站到窗户前,站了好一会儿,转身对着离她只有一步之远的苏子诚,垂头看着鞋尖上仿佛要飞起来的蝴蝶,“是真正的阎王殿吧,人只有在死后,才能到达的地方。”
苏子诚愕然,仿佛没听明白,或者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小幺抬头看了眼苏子诚,往旁边斜一步,坐回刚才的地方,“大哥说李家村被剿那晚,我受了伤晕死过去,一直晕迷了十几天,后来一天夜里,在一间破庙里,下着暴雪,电闪雷鸣,我突然就醒了。”
苏子诚跟过来,脸色微白,带着几惊惧看着李小幺,李小幺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已经凉了,李小幺放下杯子,目光越过眼前的一切,看向不知明的地方,“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记得,看着父亲和母亲倒下,满身的血,后面,我好象突然就到了另一个地方,我不知道怎么说,什么都没有,可又什么都有,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没有五官,大概也没有身体,可又什么都有,什么都知道。”
苏子诚听的极其专注。
“好象很久,地荒地老一样的久。”李小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越来越冷,我觉得自己走过了很多地方,三千大千世界,经历无数,日月沧桑,后来就醒了,好象做了一场梦。”
一阵风吹进窗户,李小幺寒瑟的抱住双肩。
苏子诚突然伸手圈过去,将李小幺拉在怀里。
李小幺额头抵在苏子诚肩上,想挣开却又一动不想动,她极其贪恋着这份温暖和安稳。
苏子诚用力将她揽紧了些,声音温柔而含糊,“离魂之事,历来有之,别怕,有我,过两天我让人接你进府。”
李小幺打了个机灵,伸手推开苏子诚,站起来,几步走到窗前,一个转身,面对着苏子诚,不停的摇头,“我不进你的府,我什么都经历过了,与人为奴为妾,我做不好,更做不来。我想自己活着。”
苏子诚往前半步,李小幺侧身闪过,站到了屋子正中,苏子诚不敢再往前,“小幺,我不会委屈你,你放心”
李小幺又往后退了一步,摇头苦笑:“不是委屈不委屈的事。你贵为皇子,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有,不要拘泥于我,你看,你拿我当幕僚用,比放到后院划算多了,我能做的事很多,你把我当成男人来用,我比那些男人更好用。”
苏子诚面色一点点阴沉下去,李小幺垂着眼帘站在屋子正中,花厅静得落针可闻。
好半晌,李小幺动了动,又轻轻咳了一声,笑着打破了僵局:“刚才正好昨天水家七娘子和我说,水桐有赎罪之心,正好慈幼局还没寻到合适的管事,这差使水家要是肯接,倒是哪儿都好的一件事。”
“知道了,回去再说吧。”苏子诚声气色俱恶。
李小幺看着他,一颗心却舒缓下来,好了,过去了。
李小幺转过身,看着门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侍立的门口的南宁和东平大气不敢出,直到看到水岩带着满身寒气大步过来,急忙高声禀报。
水岩进了花厅,迎着李小幺没能收回去的灿烂笑容,再看向水岩浑身阴沉恼怒的苏子诚,只觉得情况诡异,呆在屋门口。
不等他说话,李小幺先笑着解释:“正和二爷说诗词呢,水二爷来的正好,你喜欢谁的诗?哪一句形容这山崖上的花最好?”
水岩暗暗舒了口气,二爷诗词上可差得很,看样子,二爷这是被小幺挤兑了,赶紧笑着接话:“诗词上我可不行,就算是读过的诗让我想想还真想不出来”
“回去!”苏子诚’呼’的站起来,带着风声冲出花厅。
水岩急忙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李小幺,李小幺摊着手一脸无奈,表示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苏子诚径直出了翠微别庄大门,看也不看水岩和李小幺,一张脸阴的滴水,吩咐东平下山回府。
李小幺慢慢裹上斗篷,裹紧,看着又是愕然又是苦恼又是无措的水岩,挤出一脸苦恼,看着他,用神情表达着对他的同情。
水岩见苏子诚转眼间已经走出了十来步,拎着斗篷赶紧跟上,紧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还没安排李小幺,赶紧站住,李小幺急忙冲他挥着手:“你快去!我自己回去就成!快去快去。”
水岩松了口气,冲李小幺拱拱手,一路小跑追赶苏子诚去了。
李小幺站在别庄门口,看着两人一个跑一个追,前呼后拥着转过小径看不到了,松开紧拉在手里的斗蓬,掂着脚尖往前跳了两步,再跳过一块石头,一路雀跃的往云眠居回去。
这一世,她果然明白多了,理智多了,成熟多了,这一回,谁也别再想伤害她!
男人这东西,什么时候的男人都一样,仗着先天的那份性别优势,就以为拥有了一切,就以为要娶一个女人,就是对她最大的认可,最大的恩宠,最大的回报,真是呸!
男人难道不知道,女人和他们一样,都是人么?都是平等的生物么?女人,就从来不用嫁给某个男人,来展示对他们的看重
路过一角山崖,李小幺几步过去,站到山崖边上,远眺着山岚雾浪,深吸了几口气,半晌,又重重的叹了几口气。
从山崖下来,侧头着向一直莫名且担忧的淡月,认真的问道:“淡月,你说,男人和女人是一样的人么?”
淡月更加莫名其妙了,眨了半天眼睛,才小心的回道:“人当然都是人,难道不一样?人还有两样的?”
“你也觉得都是一样的人?我也这么觉得!”李小幺弯眼笑着,对着自己,肯定的点着头。
淡月眼睛都瞪大了,李小幺看着她,笑了一会儿,旋了个身,脚步轻盈的一路小跑往回走。
李小幺和范大娘子等人回到柳树胡同,天已经全黑了,李小幺打着呵欠径直回了半亩园,她那间东厢小屋里,肯定堆了好多文书了,明天一天,肯定忙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第二天辰末刚过,人牙子送了十几个丫头过来,范大娘子叫了孙大娘子过来,两人商量着挑了六个丫头出来。
月亭听着范大娘子和孙大娘子的商量,眼看着挑了人,突然一声不响的站起来,径直出花厅回去了。
范大娘子怔了怔,可正忙着,她一时半会没功夫多管,吩咐玉砚叫紫藤过来,把人交给了紫藤。
忙了一上午,范大娘子吃了饭,刚歪在榻上想歇一会儿,就听见严二婶子在外面扬声打着招呼:“大娘子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