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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脸汉子笑道:“好说。”
商角总有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与众人好奇询问,“为何某些古书中形容道祖,会有那‘道法如龙’的说法?不是那种明褒暗贬的春秋笔法?”
好像众人都被问倒了,一时间寂静无言。毕竟涉及道祖,谁都不好乱说什么。
就连杨盄都忍不住望向杨徵,姐姐,商角兄的问题刁钻,你多读几本书,能不能回答上来?
幂篱女子摇摇头。
商角继续询问,“又有形容一个人的谋略,远超同时代的同辈,为何是那‘大智近妖’?这到底是夸人,还是骂人。”
还是面面相觑。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古貌老人开口笑道:“商道友,两个说法,其实都是有来历的。”
商角眼神明亮,诚挚问道:“怎么说?”
老人缓缓道:“相传远古岁月,有一支自然而然形成的队伍,在人间道路上拉伸极长,好似绵延如蛇,期间不断有道士闻道修道证道,纷纷作陆地龙蛇变,道士们离别之际,或哭或笑,都不忘与走在最前边的那位道士,跪拜回礼,之后又有更多的道士加入,再后来,就有了相对简略的稽首礼。”
“走在队伍最末一位的,就是道祖。”
“此外走在外队伍最前边的那几位道士之一,既为近距离聆听道法,兼职护道,且传法无私,听到什么,有会意处,就主动去后边传道,绝不藏私,每逢大旱,不惜耗费自身精神,变幻身形,腾云驾雾,施展水法,降下甘霖。于人间有一份不小的功德。可惜后来同族酿下大错,功过两分,遭了天厌,便是劫数了,能脱身者,万中无一。”
“至于另外那个比喻,是形容某位精通炼物的女子,她是妖族出身,有大慧根,所以在当时绝无半点贬低意味。”
听到这里,商角感叹道:“老先生如何知晓这些老黄历的?”
老人忍俊不禁,反问一句,“当然是道听途说,不然呢?”
商角大笑不已,抱拳告饶。
老人仿佛被这个话题勾起了些许情绪,一双深沉如古井的眼眸里,有条条金丝游曳,恰似潜龙在渊。
哪怕时隔多年,可毕竟都是亲见亲闻亲历,近在迟尺的身边事,想要忘记都很难吧,无需自欺欺人。
杨盄跟着询问一事,“五色土还好说,万年土怎么讲?”
难不成人间到处可见的泥土也有年龄,有那道龄高低?
杨盄是个话痨,难怪姐姐杨徵总说他上辈子该是个哑巴,这辈子才会如此找补回来。
老人笑答道:“五行当中,土性才是最难维持纯粹二字的。若是不信,且低头看看我们脚下,这承载万物、一切有灵众生的人间大地,若是过于……干净了,如那至清之水,能养活鱼么。”
幂篱女子点点头。此说奇绝,通玄理,妙不可言。
杨盄顿时对老人刮目相看,少年只知道这位杨氏清客,自号聋道人,是小四州那边的寒族门户,时常去杨氏打秋风。论道法,只是修道小成,生平喜好搜集,精于鉴藏,是版本目录学的大家。先前在家族见过两次,杨盄本以为就是个骗吃骗喝的“清谈名士”,不曾想还真有点门道。
最不在意这些天下事、也完全插不上半句话的,就是古貌老人身边的那个中年男子,心不在焉。
商角见那名叫田共的男子倍感无聊,便主动与之闲聊起来,有的聊,就不无聊了。
田共也只当“商角”与自己一般是那陪衬人物,便同病相怜,用一口不太纯正的幽州官话与之聊了些有的没的,心中却是感激。
当然不是田共对那名叫露珠的侍女起了色心,田共没这份胆识,弘农杨氏嫡系子孙身边的体己人,哪怕是个婢女,也不是他可以高攀的。
总觉她的眉眼,与一位家乡人氏有几分相似。所以田共忍不住就要多瞧几眼,不过田共心知肚明,定是巧合罢了。
一个人的口音,怪跟涩,还是有差异的。
同样是幽州官话,杨盄就是那种让旁人听来别扭的感觉,田共却是一开口就知道是别州的外乡人。
青冥天下一向有谚语,天不怕地不怕,单怕幽州弘农郡人打官话。所以便有调侃,与弘农杨氏子弟聊天,要么左耳进右耳出,干脆全不搭话,只要还想着回话,就得竖起耳朵认真听,否则就会完全听不懂。徐续缘跟杨盄对话,就很费劲。之前跟两位姐姐一起晃悠悠游历幽州地界,期间途径弘农郡,就领教过了那边人氏的厉害,例如市井妇人骂人,既毒辣也巧思,喜好骂上了岁数的男人为老甲鱼,骂那些游手好闲的浪荡子是浮尸。又比如骂自己而不骂丈夫,只需一句“我将来必定做寡妇的”,极显功力。
此外弘农郡士女,酒席上多能饮酒唱拳。女子虽天然嗓音软糯,姿态却豪迈,卷袖递手,眉眼飞扬,故而别有一番韵味。同桌看官在旁听拳,真是欣赏美景,耳目一新。
其实这个商角,真名徐续缘,尤其他那两位亲姐姐,都是了不起的得道之士。
青泥洞天的主人,徐棉。天壤福地的共主,许婴咛。
又是两位跻身十人候补之一的山巅修士。
徐续缘瞥了眼幂篱女子,她们家乡有习俗,女子即将嫁为人妇,出阁时都会将一枚“风花雪月”花钱佩戴在身,传言便可以夫妇情爱永久恩好。
这类花钱铜质极重,文字佳美,品相精好。富家造屋,将其嵌入正梁,主人可发大财。
世家豪阀之间的联姻,嫁人娶妻,真是赌博一般,买定离手,概不退货。
可惜可惜,这么漂亮的女子,全无相夫教子的心思,算是凭此举表明心迹,这辈子嫁予道法了。
徐续缘出门在外,打定一个宗旨,四海之内皆兄弟,反正他家底不薄,那就用钱开道,以真金换真心。朋友跟他借钱那叫借吗,那是把寄存在他这边的钱取回去。山上的朋友,“借”法宝、灵书秘笈,亦是同理。总之徐续缘从不让钱字大过朋友两字。
徐续缘正色问道:“敢问金声道友,为何要心心念念修道成仙?有那宿缘、夙愿,今生此身,偶然记起,便起了求道之心,成仙之志?”
这种情况在山上是常见的事。
田共既无师门,也尚未授箓,所以暂无道号。不过与那聋道人的自号差不多,田共的道号“金声”,都不会被白玉京记录在册。
别看徐续缘在罗移那边言语随意,与杨盄这种天之骄子相识之初,更是混不吝,稍微混熟了,杨盄被猜中了心思,询问一句“”,徐续缘都可以无所顾忌,笑嘻嘻撂下一句“知子莫若父”。
反倒是与田共相处,他一直极为看重礼数,一路照顾颇多,经常没话找话,才让田共不至于手足无措,进退失据。
田共没有隐瞒,照实说道:“一开始就是求富贵,后来是求长生。”
徐续缘好奇问道:“历经磨难,好不容易成了货真价实的神仙中人,金声道友有何感受?”
田共难为情道:“商角兄说笑了,我算哪门子的神仙,都是不惑之年的岁数了,还是道行微末,不见半点起色。有幸认识了你们,还能结伴游历,一路上只觉得自己是滥竽充数。”
徐续缘笑道:“冒昧问一句,聋道人可是你的度师?”
小四州地界不小,白玉京围剿化外天魔一役,导致一洲陆沉为湖,水域广袤,许多跟白玉京不对付的散修、私箓道士都喜欢在此经营势力。徐续缘对小四州的风土并不陌生,还真没听说过什么聋道人。
田共摇摇头,不愿多说什么。
毕竟涉及极为隐私的道统法脉,徐续缘就没有多问,转移话题,随口问道:“金声道友,是如何看待修行一事的?”
田共思量片刻,说道:“学道就是读古书。”
“好说法。”
徐续缘点头笑道:“金声道友,有机会请你吃铁锅炖大鹅。”
上山之前,通过有一搭没一搭的主动攀谈,徐续缘得知这田共自称年幼便喜仙家修炼,但不得法,苦于没有明师指点,聋了单耳,还伤了脏腑,后外出求仙,跋山涉水,寻访能够治病、接引成仙的得道之人。所幸天无绝人之路,还真被他在那市井,寻见了一位游戏红尘的炼气士,经过诸多考验,高人见他道心坚定,便领路上山,修了货真价实的仙法。所以徐续缘才会猜测“聋道人”是昔年误入歧途、聋了一只耳的田共的度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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