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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船灵犀城,代城主的私宅庭院。
陈平安打了个盹,也不知耗费光阴几许,等到睁眼,才发现已经身在屋内,坐在椅子上。
旁边裴钱轻声说道:“师父可以再眯一会儿。”
坐在对面的老秀才抚须笑道:“只管休息,不妨事。忙里偷闲片刻,天塌不下来。”
文庙跟兵家祖庭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都要他回去主持大局,老秀才只当没听见,不知道。
宁姚说道:“吴霜降已经返回青冥天下,留下两件咫尺物给了崔东山,能给的报酬都放在里边,说那些没带在身上的,可以让小陌递出一剑之后,立即去趟青冥天下,先去明月皓彩的观道观,再让碧霄前辈陪着小陌一起去岁除宫,如此一来,便是光明正大的赏景了,白玉京那边也不敢多说什么。郑先生还在外边的院子,要跟白景闲聊几句。”
陈平安点点头,正对面就是那位大马金刀坐着的姜赦,便双手插袖,侧了侧身子,手臂放在椅把手上边,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跟边上的裴钱开口。
门外院内,郑居中将“上游”“下游”两把飞剑归还白景,跟她道了一声谢。
谢狗毫无戒备,径直取回本命飞剑,根本不担心郑居中有无动手脚,咧嘴笑道:“呦,品秩提升不少,我该与郑先生道谢才对。以后再有类似的问剑机会,只管打声招呼,照借不误。”
郑居中微笑道:“礼尚往来。”
谢狗有感而发,说道:“以前在道上,就数跟同行剑修切磋最没劲,除了个不值钱的道号,完全没啥赚头。曾经强行剥离出多把本命飞剑,总是难以化为己用,都炼废了,既浪费光阴,又糟践天材地宝,气死个人。那些废剑,至多就是拿来吓唬吓唬人,久而久之,名声就臭了,都误会我有七八把本命飞剑,哈,全是误会。”
郑居中有自己的见解,“试错次数还是不够多的缘故。”
谢狗嗯了一声,使劲点头道:“那会儿能正经聊天的道友,实在太少,剑术道法,修行门道,全靠自己瞎琢磨,如果早点碰到郑先生就好了。”
郑居中笑了笑,没说话。
谢狗懂,早碰上了,要么双方投缘,要么就是只能剩一个,就她这脾气和耐心,就郑居中这脑子,只要各自起了杀心,绝无回旋余地。
谢狗感叹道:“闹出好大的动静。能不能仔细说说过程?”
郑居中摇头说道:“多说无益。”
临别之际,郑居中说了没头没脑的一番言语,“若是得法,写行书、草书,都是能够养神的。”
“唯独书写小楷,越是得法,最是耗神。”
“不过优点就是适合长篇,写好了,放在桌上,还是挂在墙上,懂行的旁人,越是近观,越是久看,越要心惊肉跳。”
谢狗点头说道:“在落魄山和十万大山,也想到了这茬,可就是下不了决心。”
她很明白郑居中的用意。先前在落魄山,瞧见于玄接纳道祖馈赠的那份紫气异象,谢狗便很不得劲,倒不是见不得别人好,只是愤懑自己的不成事。自愧携短剑,只为看山来!
剑修白景,天资太高,机缘太好,修行实在是太过顺遂了。万年之前的人间,问剑也好,恩怨也罢,白景哪里需要什么“长篇”,皆如短剑。
谢狗抬了抬下巴,低声道:“郑先生不去屋子里边镇场子?我怕又吵起来,再打一架。”
郑居中摇头道:“我在那边毫无用处,就不是一个能讲道理的地方。”
谢狗震惊道:“郑先生何必妄自菲薄。”
郑居中自嘲道:“我历来不知情字为何物。亲情爱情友情皆然。”
谢狗眼神怜悯,叹气道:“可怜是可怜了点。”
郑居中笑道:“还好。”
远处小陌只好出声提醒道:“跟郑先生说话不要没大没小。”
谢狗双手叉腰,笑哈哈,“郑先生,你听听,我还没过门呢,小陌就开始管我啦。”
郑居中说道:“那我就当替吴宫主先行谢过你们二位。他恳请你们能够稍稍照顾箜篌道友。”
谢狗大手一挥,“吴霜降这话,多余了!”
她跟担任编谱官的箜篌可是好姐妹,都是一个小山头的。
郑居中看向刘羡阳,点头致意。
刘羡阳笑容灿烂,与这位顾璨的师父拱手抱拳。
等到郑居中走后,他对貂帽少女招手道:“狗子狗子,这边这边。劳苦功高的周首席有事找你。”
在灵犀城相聚,互通消息,刘羡阳说了那位妇人的解释,崔东山聊了些古战场遗址的见识。
貂帽少女皱着眉头,一路小跑到小陌身边站定,“啥事?”
姜尚真神色腼腆,搓手道:“崔宗主打算举荐我担任副山主,不知谢次席意下如何?”
谢狗揉了揉貂帽,皱眉道:“周首席挨了姜赦几拳,才能说出这种话?伤重不重?先别管副不副山主的了,赶紧看郎中啊。”
姜尚真继续拉帮结派,压低嗓音道:“谢姑娘你想啊,我若是当了副山主,首席供奉的位置就空出来了,谁补缺?空出来的次席座椅,又该谁补缺?同在一山的首席次席,珠联璧合的神仙道侣呐。”
谢狗用掌心抵住下巴,认真思索此事。
刘羡阳在一旁怂恿道:“狗子,这有什么好为难的,不大气!”
谢狗挥挥手,嫌弃道:“朋友归朋友,规矩是规矩,这种落魄山家务事,你可真说不上话。”
小陌眉宇间布满阴霾,以心声问道:“崔宗主,公子损失了那么多本命物,就连那座仿白玉京都碎了,这要还不是伤了大道根本,如何才算?如何弥补?吴宫主赠予的那部道书,好是好,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
崔东山脸色阴沉道:“刚才刘羡阳和裴钱在场,我不好多说什么,其实先生连那五行本命物都一起碎了,人身小天地,什么本命物都没能剩下。”
小陌怒道:“那还留着姜赦做什么,直接宰掉啊!”
崔东山心中委屈万分,无奈道:“这是先生跟郑居中、吴霜降一起作出的决定,师娘都忍住了没说什么,我能说啥,铁了心冒死谏言也不管用啊。”
谢狗虽然听不见心声,却察觉到小陌的异样,连忙劝阻道:“小陌,千万别冲动啊,方才郑先生说了,真要当场做掉姜赦,只留下那副骨头架子,咱们山主就算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做了一次血本无归的买卖。”
小陌脸色阴沉道:“他一个剑修都不是的郑居中,少他妈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不宰掉姜赦,将其挫骨扬灰,就是最大的妨碍道心,未来仗剑飞升,会有隐患,这才是公子最大的损失。”
谢狗也怒了,伸手狂揉貂帽,瞪圆双眼道:“臭小陌!这种事,我说了算啊!”
响起陈平安的心声,“吵什么吵,我自有计较,回头再细说。还有,小陌,跟狗子说话客气点。”
此外,三人各自听见一句心声言语,“崔大宗主,又立新功是吧,回头再找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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