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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如释重负,告辞离去。
那人瞥了眼陈平安的远去背影,嘀咕道:“也太正儿八经了,竟然还不是假装的,难道是哪家老夫子教出来的小夫子?”
附近有英俊男子搭讪,“这位小姐,一个人赏景呢?”
他笑呵呵道:“呢你大爷的呢,老子跟你娘亲一起逛过窑子呢。”
那器宇轩昂的男子赶紧摆手,示意身边扈从不要轻举妄动,最后笑容灿烂,伸出大拇指,“姑娘这性格,我喜欢。”
他径直离开捉放亭,途中犹豫是先去敬剑阁还是上香楼。
男子望向那位腰系彩带的大美人,感慨道:“唯有山上,方有此等通透灵秀的女子,修行好啊。山下女子,便是皮囊再出彩,不过短短十几二十年的动人时光。”
一位贴身扈从以中土神洲的大雅言,轻声提醒道:“陛下,可以动身去往雷泽台了,莫要让国师久等。”
男子嗯了一声,笑道:“速去。”
被称呼为陛下的男子也好,扈从也罢,好像都没有觉得一位九五之尊,让一位国师等候是对的。
一行人匆忙赶往雷泽台。
雷泽台,是一处九十九阶的高台,一只巨大甘露碗的模样,其中雷电浓稠浆液状。
传闻是道老二施展无上神通,从那座只见文字记载、不知所踪的上古雷泽中,“掬起一捧水”,放置在了倒悬山,嫡传弟子之一的大天君,每次打杀了不守规矩的各路神仙精怪,一律将他们的魂魄拘押在此处。
雷泽台这边,今日竟然封禁,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此时此刻,唯有一人身形高大,屈膝半蹲在最高处的雷泽旁,手肘抵住膝盖,下巴抵住胳膊,一把无鞘长剑悬停在雷泽之中,露出小半截,长剑入泽之后,整座小雷泽都在沸腾翻滚。
应该是此人在淬炼佩剑。
一位手捧拂尘的老道人站在高台底部,笑容和煦,满脸的与有荣焉。
老道人作为倒悬山的三把手,被南海所有蛟龙之属视为天敌,千年之间,斩杀蛟龙无数,硬生生被道人打造出一把半仙兵的拂尘,最近的五百年间
,老道人曾经与婆娑洲的两位陈氏儒圣,在南海之水交手,威名远播。
可是今天哪怕是面对一个外人,仿佛是给人看家护院,老道人仍是丝毫没有觉得掉价,反而神色颇为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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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遇上了一件尴尬事,原来在倒悬山,十个人里,就没有一个人能听得懂东宝瓶洲雅言,而陈平安又不会中土神洲的大雅言,所以问路的陈平安,跟被问路的好心人,双方鸡同鸭讲。最后陈平安硬着头皮,孜孜不倦问过了三十余人,总算问到了一个略通宝瓶洲言语的行人,结果人家不知鹳雀客栈在何方。
陈平安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四顾茫然,摘下养剑葫,只得站在原地借酒浇愁。
实在不行,就只能原路返回捉放渡,去跟桂夫人讨要金粟了,请这位桂花小娘帮着带路。至于会不会被“大仇得报”的金粟冷嘲热讽,陈平安倒是无所谓。面子不面子的,熟人之间还好,可与金粟这样短暂相逢的人,这辈子又能见到几回?故而脸皮厚一点,不打紧。
柳暗花明又一村。
陈平安又逮住一个知晓宝瓶洲雅言的路人,后者虽然依旧不知客栈地点,却知晓敬剑阁与猿蹂府,而且说起这两处地方的时候,陈平安询问的是“先生可知敬剑阁在何方”,那人的回答竟是“哦,你说那猿蹂府旁边的敬剑阁啊,好走,离此不算太远。”
皑皑洲少年刘幽州,不简单。
于是陈平安直接转头,去往捉放渡口,那位路人看着少年背影,满是遗憾,若是借此机会,自己能够跟猿蹂府搭上丁点儿关系,哪怕只是混个熟脸也好。
到最后金粟开开心心走下桂花岛,领着“灰头土脸”的陈平安一起去往鹳雀客栈,她下山之前,桂夫人给了她三颗小暑钱,要她省着点花。走下渡口后,金粟问陈平安要不要去捉放亭,陈平安说已经去过了,金粟点点头,说捉放亭最没有花头,远远不如其它景点有意思,比如那灵芝斋、麋鹿崖,尤其是敬剑阁,就必须要去,才不虚此行。
两人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一路上金粟给陈平安大致讲解了灵芝斋在内,倒悬山一些重要风景名胜的情况,例如那敬剑阁,剑气长城所有斩杀过上五境妖族的剑修,他们的佩剑,倒悬山都会打造一把仿品,供奉在阁内,以供后人瞻仰。
金粟到了倒悬山,明显不再像桂花岛上那般冷淡,性情大变,虽然称不上滔滔不绝,可已经与寻常女子无异,她说那那灵芝斋,摆放有一枚道祖遗留在浩然天下的灵芝如意,灵气盎然,将整座灵芝斋浸染得如同一座洞天福地,在此修行,事半功倍。所以灵芝斋是倒悬山最为销金窝的一座客栈,但是来此历练的仙家宗门子弟,以及来此游览赏景的千年豪阀公孙,仍是有钱难进灵芝斋,需要数月之前就开始预约房屋。
临近那座鹳雀客栈,金粟低声道:“也有传闻,从道祖亲手种植的那根葫芦藤上,打造而成七枚品秩最高的养剑葫芦,灵芝斋密室就藏有七只一只,而且是第一颗成熟的葫芦籽,如今里头秘密温养着浩然天下十数位大剑仙的飞剑。”
这些小道消息,往往旁人一个个说得眉飞色舞,活灵活现,好像亲眼见识过养剑葫似的。道听途说而来的金粟,一样不能免俗。
实则执掌倒悬山“金科玉律”的道老二这一脉道人,关于养剑葫和为天下剑仙养剑一事,从来不会泄露半点天机,只说灵芝斋并无此等奇事,切勿多想,莫要以讹传讹。
陈平安想起了阿良赠送给小宝瓶的银色养剑葫,当然还有正阳山苏稼仙子曾经悬佩的那枚紫金养剑葫,以及方才不久那家伙自称的“养剑葫老祖宗”。
陈平安突然问道:“金粟姑娘,猿蹂府在倒悬山很有名吗?”
金粟点头道:“当然,皑皑洲刘家名下的猿蹂府,是倒悬山四大私宅之一,占地很大,名声更大,刘氏在皑皑洲是第一大姓氏,而且口碑极好,几乎所有皑皑洲的君主皇帝、地仙修士,都要跟刘氏打好关系,而且咱们练气士最多使用的雪花钱,就是按照刘家打造的钱模子铸造的,而那条玉矿山脉,刘氏一家就占了一成,别觉得一成听上去很不起眼,实在是不能再多了!”
陈平安有些震惊。
难怪一颗谷雨钱也叫“哪怕钱再少”,真不是人家刘幽州大吹法螺。
金粟有些眼神恍惚,“刘氏子弟,那才真是一生下来就是坐拥金山银山的幸运儿,想要什么,用钱砸就是了,天底下就没有刘氏买不起的宝贝。”
这些话,是老龙城孙嘉树亲口告诉她的,当时金粟从小财神孙嘉树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憧憬。所以让她尤为记忆深刻。
陈平安愈发打定主意,不要去刻意结识刘幽州。
那个少年就像一艘桂花岛渡船,掀起的任何风浪,都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抗衡的。
陈平安一想到这里,心中便有些黯然,心扉如有风雪拍打。
自己能有多少山水印可以挥霍?
如今就已经只剩下一方水印了。
不管有万千理由必须要那么做,不管遇上同样的事情,陈平安还是会挺身而出。
失去一枚山印,陈平安到现在还无法释怀半点。
只是这些不好的情绪,陈平安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全部“收起来”,再不会像当初在山野破寺那场分别后,以至于数百里山路,沉默寡言,始终大髯汉子和年轻道士察觉到他的异样,害他们担心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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