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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踌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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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钰慈的第一反应是,可惜没有现成的照相机,不然真该把他这个狼狈相拍下来,拿给宜宁郡主留作纪念。

将他长裤稍挽起来,她才发现他双脚的脚筋也断了,手脚尽废,休想离开京城半步。

林家人丁稀薄,母亲林氏早已过世,他又没有一儿半女,两任妻子也解除了婚姻关系。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人会挂念他,而他自己也失去了所有的念想。

“瞧你这个废人,走也走不得,手也没法儿动,想来上恭桶也需要其他人帮忙吧?不知道有没有给你擦干净?”顾钰慈上下打量他,如打量一块发霉馊掉的臭肉。

林安昱最受不了这种轻慢的眼神。早年在乡间小屋刻苦念书,没少遭受附近邻居的白眼,他们瞧不起不事生产,靠母亲养活的人,断言他一定考不上。

后来他终于在考场上杀出重围,进了翰林院,又是另外一拨人对他报以轻蔑态度。他出身寒微,并无靠得住的长辈在旁指引,初入官场又无经验,不经意间得罪了一两个关键人物,从此错失无数好机会,空有状元名头,却只能困囿原地,眼看着同侪步步高升。

再后来,哄着宜宁郡主与自己成婚,逢年过节去岳家走动,绞尽脑汁送礼讨好……每一天,他每一天都在看人眼色!

没有哪天可以完全放松下来。他发现不管自己怎样往上爬,上面总还有人轻慢他,把他当个玩意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就一个信念在支持着他,再爬得高些,轻慢他的人就少些。

谁料一脚踏空,从此堕入最底层,随便哪个手脚健全的乞儿都过得比他快活。

他剩下的日子想来不多了,若能什么也不去回想,龟缩在这具残破躯体内了此残生,倒还罢了。可顾钰慈这个昔日的垫脚石,跑来他面前耀武扬威,就由不得他不多想,由不得他不痛苦。

他堕落到如今境地,正是因为这块垫脚石不安分,松动了,将他从漫长的阶梯上拱了下去。想到这些,再面对她这张得意洋洋的脸,他恨得几欲怄血!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有点坐不住,歪歪扭扭地要往下滑。顾钰慈贴心地一把搀住他,将他身子摆正了。

“看你这样子,想是命不久矣,不过我的日子还长着。”顾钰慈今日就要痛打落水狗,字字句句尽拣他不爱听的说,“啊,我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情你大概不知道,我也一直没机会告诉你。”

怀宁公主敏锐地意识到她要说些不得了的事情,提前一步将轿夫等人差遣到一边去。轿夫们本就对林安昱不择呢上心,又看到公主令牌,自然是乖乖听话。

撵开了不相干的人,她凑过去,胳膊肘碰了碰顾钰慈:“你快点说,别吊我胃口。”

顾钰慈捏着他下巴,逼迫他扭过脸来看着自己:“单凭我一个人,最多炸毁你的院落,是没办法把你拉扯下来的。知道背地里协助我的人是谁吗?”

“猜不出来的话,想一想当年被你羞辱过的人都有哪些。”

林安昱往日做事情谨小慎微,除了最开始嘴巴没把门,口舌上得罪过几个人,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记恨到他如此地步。尤其是这人如今在朝中还颇有能量。

“看来你是年纪大了,记不清更早时候的事情。不过你总该还记得,沅沅的生父是谁?”

林安昱的眼神从迷茫转为不可置信,眼珠子都瞪得颤颤巍巍的,下一秒就要掉出来。

怀宁公主也未曾想过还有这一出,呆愣愣地接了一嘴:“是谁啊?你当年玩得这么花吗?”

“我是很想专一的,他不干啊,主动往自己脑壳上扣绿帽子,就为了给我制造把柄,未来好逼着我答应离婚,再吞了我的嫁妆。”

她手指下了大力气,将他下巴掐出两道深深的印子:“当年在乡下,你污蔑一个小马夫偷了我的耳坠,以此来羞辱他。新婚夜你又把他找来,让他代你入洞房,既羞辱他又羞辱我。那时你该预料不到吧,那个没出息只会低着头的小马夫,有朝一日也能带兵打仗,上阵杀敌。”

“你只道自己能念书考取功名,考上做官,从此翻身做主。可曾想过被你羞辱的人,也能有翻身的一天?马夫成了大将军,你不躲远点,竟然还有胆子上去攀交情,我有时都纳闷,你是真的一点都记不清祁越当年的长相吗?”

林安昱拼命回忆,奈何当年的马夫在他眼里就是某种符号,没有具体的相貌和名字,毕竟没人能记得路上踩到的一块石头长什么模样。要把他和祁越联系在一起,真是难如登天。

他绝望地看着顾钰慈,嘴里发出嘶哑的哀鸣,如同断腿流浪狗在呜咽。

顾钰慈满意地走下轿子,盖上轿帘,示意怀宁公主可以放那几个轿夫过来了。她的目的已经达成,林安昱余生里都要日夜回想当年的一幕幕,悔恨自己竟然走错了这一步。

唯一可惜的是祁越不在,不然能给他更大的刺激,那张凶悍的黑脸朝他面前一怼,没准能让他当场吓得尿裤子。

天色开始暗下来,怀宁公主叫了马车,准备先送顾钰慈回将军府。

“今天我都没买到话本,都是为了你,下回你得补偿我。”

顾钰慈心情大好,公主有什么要求她都答应:“补偿补偿,市面上全部的话本我都给你包了。你要是想看我看的那几本,我回了家可以翻出来送你,里头的内容都很不堪入目的,包你满意。”

怀宁公主哼笑一声:“我和你认识这么些年,你倒好,瞒我瞒得死死的。”

“嗐,最开始我们没那么熟,我不好跟你讲太多。后面相熟了,又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讲,好端端地聊着天,突然跟你说我女儿她亲爹是祁将军,这不奇怪嘛?”她谄媚地勾着怀宁公主的胳膊,“我请你去吃酒楼,好不好?”

“不必,我晚上约了人,你回去好好陪你的情哥哥吧。”怀宁公主戏谑道,“话说回来,你俩目前还有一层兄妹关系,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热衷于那种主题的话本了。哥哥妹妹,姐姐弟弟,叔叔嫂嫂,欢好的时候这么叫一叫,想来确实别有一般滋味,回头我也试试。”

顾钰慈让她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道:“我看归看,其实并没有真的这样做……”

“哦?那你还有什么其他花样吗?”

“花样什么!我们后来压根没再做过,他都不晓得自己还有个女儿……”

马车一颠簸,怀宁公主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不是吧,你都跟他同一个屋檐下了,这事儿还瞒着啊?他要是以为沅沅是林安昱的种,他能心甘情愿出钱养着吗?要是再坏点,说不准就吃进自己嘴巴里了!”

顾沅能读心,能判断出祁越绝不是那样的人,但顾钰慈没法把这事跟怀宁公主说。她只能反复强调,她能确保祁越不会做出格的事。

“我又不懂了,你既然信得过他,又跟他有孩子,为何不与他说开了?我自己虽然没有结婚的打算,平素也爱鄙薄男人,可你们是有共同利益的,这就另说了。”

怀宁公主与她逐一分析利弊:“你们孩子都老大了,又联手把姓林的弄垮了,战友情总是有的吧?他又手握兵权,有军功傍身,有他护着,你往后开店没人敢为难。做到他这个位置,不会缺钱,他不至于贪图你的钱财。再者你也说过,他人品不错,不会亏待你和女儿。”

“你俩现在义兄义妹,虽然也算是一家子,可多少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你和他坦白了,缔结这一层婚姻关系,于你和女儿而言,有益无害。”

顾钰慈将衣角搓成一长条,没有回应。怀宁公主说的这些,她不是没有考虑过,但这婚真不是说结就能结。

沅沅始终是不乐意有一个爹的,尽管她自己也承认,祁越确实对她们都很不错。可一旦组建家庭,很多事情就不是她们说了算了,主动权交给别的人,总有一种失控感。

何况结了婚,很可能再要孩子。顾钰慈心里清楚,自己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万一真的弄出了孩子,搞不好哪一天她魂穿回去,原主的灵魂归位,到时原主该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丈夫和孩子?

能借着原主的身体感受一下作为人的生活,已经极大地满足了她的好奇心,尽管与原主素不相识,她始终对原主心怀感激和愧疚。如果全由着自己心意来,让原主的生活完全脱离可控的轨道,那就是在恩将仇报了。

原主不是一个很聪明、能力很强的人,她有想过,自己做生意的同时,也得买些田地和铺子作收租用。等原主回来,哪怕对工艺生产和店铺经营一窍不通,也能凭租金过得滋润快活。

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口,祁越已经在门口张望了,见她下来,神色才放松:“天都黑了才回来,没去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吧?”

“怀宁公主是我的老相识了,可不是乱七八糟的人。再说有你坐镇,我也遇不着什么危险。”

公主今日一席话尚在脑中盘旋,她见了祁越,有点不自在。一起吃饭时,她提出来:“赤玉阁内部打理得差不多了,过两天我想带着小川和柳儿他们住过去,提前熟悉一下环境,方便到时候开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