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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天其实不懂师傅在说什么，但他也没有反对，只是一年又一年地追问师傅什么时候可以下山，师傅总是笑而不语，说着乱世便下山。
师傅总是喜欢教李长天一些东西，比如如何做草团，如何开垦草庐后的小院，如何在河里捕鱼，山中打猎，如何读书，如何识字。
李长天就那样不快不慢地学着，师傅念一句天地，他就跟着回一句阴阳，日子就那样兜兜转转地向着前方溜去。
终于有一天，师傅打坐时的草团散了。这事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但师傅好像已经预料到什么一样说道:“小长天”
“在的，师傅”
“我们该下山了”
李长天等了好久，终于等来了下山的机会，他很高兴，直冲冲地跑进草庐，拿出他用草编的花鸟虫鱼，一股脑地全包进行李里，然后等着师傅带他下山。
而师傅也从柜子里拿出了几本书，李长天记得，这是师傅以前教过他的，里面都是一些有关草药怎么治病的内容。
而后师傅又爬上了草庐后面的枣树上伐了一枝当做棍子。草庐后有两棵枣树，一棵是师傅来这里时种下的，一棵是李长天来这里时种下的。
有了棍子，又随意收拾了点行李，师傅又拿了几包草药，就带着李长天下山了。
临出山的时候，师傅感慨道:“下山容易，再上山可就难了。”李长天不知道师傅这话是什么意思，反而问道:“师傅，以前我说了好多次想要下山了，您都不肯，怎么这次我还没提，您就说要下山了”
师傅说道:“天机罢了，到了该下山的时候自然就该下山了。”李长天又问:“什么是天机？怎么知道现在是该下山的时候了？”
师傅从袖子里摸出三枚铜钱，又从行李中拿出了一个晒干的龟壳。随便找了一个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把铜钱塞进龟壳里，用双手捧着龟壳上下晃动，一边说着:“小长天，好好看着，这就是天机”，说完，把龟壳里的铜钱甩了出来，倒在地上，三枚都是正面。
“看懂了吗？”师傅问道。“徒儿不懂”李长天如实说道。他真的没看明白师傅是什么意思。但师傅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了，只是淡淡地说道:“没事，看不懂没关系，记着就行了。”
山下，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偌大的水临城竟然成了残垣断壁，空荡荡的街道，火烧过的城墙，靠在墙根下苟延残喘的难民们发出绝望的声音，成群结队地向着城外走去。
李长天不敢相信这就是山下，山下难道一直是这样的吗？李长天问师傅，师傅说不是，从前的水临城丰饶富足，但战争来了。
李长天又问师傅什么是战争。师傅说，两群人打了起来便是战争。李长天又问他们为什么打起来，师傅说很多原因，他们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打起来。李长天又问，那战争最后会怎么样？师傅说，两败俱伤。
“所以师傅为什么要下山？”李长天问道。“为了救人”师傅说。
师傅在水临城搭了个竹棚，支起了两口大铁锅，一锅用来煮粥，一锅用来煮药。师傅的行李里有两块金砖，用这两块金砖才换来了粮食，这些粮食整整煮了三个月的粥，救济了无数灾民。
后来，战乱平定了。师傅带着李长天又回到了山上。可李长天疑惑的是，师傅的金砖就那样没了。
李长天问师傅:“师傅，咱们这次下山是为了什么？”。师傅说:“为了救人罢了。”“那我们以后还会下山吗？”李长天又问。
“别问了，小孩子问这么多问题干什么，今天教你的书可温习了？”师傅说道。
“温习了，君子之道，行于至善，渡与善人，故知道，乃为他人道，修行，乃为修心行”李长天念道。
“对了，修行修行，就是为了修心就行，小长天，你可找到自己要修的心了？”师傅问道。
“弟子不知，山中无事，我见百兽，则百兽为我心，我观山水，则山水为我心，故弟子以无心为心。”李长天回道，但实际上，他是真的没有什么可以修行的心，虽然师傅常说要修心，但李长天其实不喜欢修行，因为修行太无聊了，那些道理文句在皱巴巴的黄纸上写着，发出一股霉味。
“善哉，以无心为心，好一个聪明玲珑，罢了，你去晒书吧”师傅合上了眼，默默翻着面前的古卷，李长天知道这本书师傅已经看了好多年了，现在师傅不用眼睛，也能知道这书上的内容，但师傅还是翻着书。
门外，李长天也翻着书。把书先搬出来，然后摊开，放在太阳下的青石板上。山间的微风会吹开书页，让阳光照射地均匀。有时会有书页粘在了一起，李长天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分开，有时候也会扯烂一块，只好无奈地捧着让师傅修补。
师傅看了很多年的书，但看来看去也只有那几本。师傅说书不需要多，因为世间的道理本来就没有多少，说得多了，人也就懒得做了。所以师傅平常什么也不说。
只是坐在那草团上拿出纸来，把粘掉的书页好好修补。师傅修得很用心，手指小心地抚平书上的褶皱。
后来师傅又下山去了，可这次却没有带着李长天。他让李长天就在山上等他。
李长天就这样等，等了一年，两年。师傅却再也没回来。
三十年后，李长天还守在山上草庐前。山中半甲子，李长天也变成了师傅的样子。一身粗布衣，草鞋和草团。
此时山里正是秋天，十一年前，草庐后面，李长天来时种下的枣树开始结果了。每年的枣子都特别香甜。李长天甚至还跟山里的猴子们学会了酿酒。
用山间各种香甜的瓜果，在林子间寻一棵合适的百年松木，有树洞的最好。把树洞打扫干净，再用山泉水洗一遍。然后把瓜果枣子全都放进去，最后灌满从青苔上收集的露水。然后就是等待了。
这种酒很神奇，不仅味道好，还有水果香甜味。李长天每年都会酿一些这样的酒等师傅回来喝。
前年，师傅种的那棵枣树掉光了叶子再也没有长出来。
李长天还在草庐里做着草团，坐在师傅以前喜欢坐的位子上。李长天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下山，他怕自己下山了，师傅回来找不到自己。
等到秋天结束了，冬天也快过完的时候。李长天终于想要下山了。
临出山的时候，李长天已经快要忘记师傅的样子了。
山下的风景不同于上一次，毕竟不是灾年。所以百业兴盛，百姓们安居乐业。有一次走进了水临城，城中间多了个草团药铺。
李长天在药铺外面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这是师傅以前教过的。蜜煎甘草的味道是李长天忘不了的。
还记得那日在山中，师傅看到了一窝蜂巢。于是鼓励着当时还年幼的李长天去取蜜，年少不懂事的李长天刚爬上树就被蜜蜂给蛰了。
李长天的嘴唇肿肿的，眼睛红红地，巴巴地看着师傅差点就要哭了出来。师傅笑着说我来。然后很轻松地就跳上了树梢，那些蜜蜂也没咬他，任凭着师傅把蜂巢搬走。
李长天觉得很困惑，为什么这些蜜蜂不蛰师傅呢？但当时的他嘴唇却不敢动，因为一动就疼，还不如少说点话。
回到草庐，师傅就把那些蜂巢装进小木箱里，小木箱外面是开着的。不一会，一群蜜蜂们就围了上来。
师傅把蜂箱挂在草庐后稍远的一棵树上，然后取了点蜂蜜拿来煎甘草，最后做成豌豆大小的蜜丸给李长天吃。
师傅说:“吃吧，止咳的。”李长天一口气吃了好多颗，然后说:“有点苦，又有点甜甜的，不太好吃。”
所以李长天记得蜜煎甘草的味道，于是他走进了草团药铺。里面的伙计正忙着抓药。李长天问道:“你们有没有见过我师傅？”
说着，李长天拿出一张画像，这是师傅刚离开第一年后李长天画的。伙计说他是刚来的，没见过这个人。
说着说着，门外来了一辆马车。是药铺的掌柜从其他地方进了草药回来了。马车上好多麻袋，里面装满了各种药材。
李长天能从外面的味道就能闻出麻袋里面装的是哪一种药材。
刚才还在和李长天说话的伙计也很有眼力见地跑出门外帮着车夫搬运着药材。
“七叶重楼，三等，有点受潮”
“红皮阿胶，二等，差了点火候”
“当归，一等”
李长天就那样说着，一边正在盘算清点的掌柜听到了他说的话，觉得这个人不简单。于是开口说道:“小兄弟挺厉害的啊，闻一闻就知道这麻袋里装的是什么药材。”
李长天说:“哪里哪里，只是稍微读过几年医书罢了。”
掌柜的大概五十多岁，整个人看着很是精明。从背后摸出一个小葫芦来，对着李长天说道:“哦？那小兄弟不妨来闻一闻我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