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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上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从领口翻出来的衣服领子能看清,最里层是一件女式的花格子衬衣,第二层是一件红色的看不清样式的衣服,最外面是牛仔休闲外套。里面的衣服看不清,但是外面的牛仔服还是半新的,如果不是他偷来的,就是哪个好心人送给他的。
他的裤子已经看不出颜色了,黑黝黝的,好像是从那条正好齐腰深的臭水沟走出来。他的双手提着裤子,显然是警察同志收走了他的皮带这类用品,这是防止他对别的人造成伤害的做法,很常见。裤子还很短,裤腿都快到膝盖了,不知道他是怎么用力的拉上去的。他的脚上没有穿鞋子,用两个面袋子裹着。
我看他提裤子的手也是黑不溜秋的,简直就是刚从煤窑子里跑出来的一样。
我对着他招了招手,并说道:“来,你走过来,让我看一下吧。”这是最初步和最简单的身体外观检查,如果患者有很明显的躯体方面的疾病,就能够马上发现。
几乎所有精神病人的耐受性都很强,有的时候一些常人忍受不了的躯体疾病产生的疼痛,对他们好像没有什么很大的影响,他们不叫唤,所以就不容易被发现。
那个病人一直抬头看着我,对穿着白大褂的我和护士长好像很新奇。见他似乎没听清我说的话,我正要再说一遍的时候,那个坐在沙发上的满脸胡子、一脸肥肉的警察已经对着他大吼道:“叫你站起来,走一走呢!”
病人很小心地向前迈了一步,再看看那个警察,好像在听他下一步的指挥,警察低头看手机去了,根本没有再理会他。于是,他迈开腿,向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我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他的左腿一瘸一拐的,好像是瘸了,但是现在还不知道具体原因。我正准备说什么,赵大夫尴尬地从我手里抢过病历纸板,快速地记录下这个发现,然后讪讪地看着我。我什么也没有说,因为我还在看病人走路的姿势和样子,再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了。
这时,我们护士长叫门口的两个护士进来,然后她们三个走到病人的身边,让病人站住。三个人仔细的翻看了病人里里外外的衣服和裤子,还把衣服兜和裤兜都翻开了。
护士长看着我说道:“夏大夫,这个病人里外的所有兜和可能放东西的地方我们都查看过了,除了他这一身的脏衣服外,就是口袋里的垃圾,没有什么东西了。是不是可以带他回病房了?”
护士长的手里抓着一些垃圾和碎纸片,显然都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物品,也不具备危险性。我对着赵大夫谦虚的点了一下头,那意思是我们要把病人带走了。
赵大夫没说什么,低下头整理她桌子上的东西。
这时病人已经刚好走到门口了,王露和齐新霞两个护士跟在护士长身后,她们正准备离开门诊室。我忽然感觉到那个病人的嘴像在嗫嚅着什么,于是赶快跟上去,凑过去仔细的听着,只听到他在哆哆嗦嗦地好像发出“wu qing”之类的音符,听不懂。我搞不清是什么意思,于是让护士长先把病人带回去。
看到沙发上的两个警察这时也站起来了,他们从赵大夫的手里接过了遣送单,正准备出门去。我在门口拦着他们问道:“这个病人我们已经接下了,但是你们提供的情况也太少了,根本没发现什么特别有价值的物品和证件。不知道是你们送来的,还是——”
我还没说完,那个满脸胡子、一脸肥肉的警察马上就接上了:“这个人在我们辖区游荡好长时间了,一直在垃圾站捡东西吃,也没有伤人的行为,所以谁也不管。最近不是马上要开会了嘛,上级要求赶快清理流浪人员,某某某社区今天早晨才给我们打电话,我们立马就给你们送来了。”
看到他那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我突然感觉到有点儿恶心了。刚才,我粗略的检查了病人以后,再通过我仔细的观察,按照以往的经验,已经发觉这个病人在外面流浪至少也有一年多时间了,但是却没有人关心。现在是上级要求,他们才例行公事的把他送来。看来,无论是他们,还是社区的人也都不知道他到我市多久了。我也不想再问了,而且估计他们也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情况,我准备回去抓紧时间写病历。于是,我脸上堆出了一个非常有礼貌的微笑,伸出手和他们握了握。
然后,我回过头对赵大夫说道:“赵大夫,您还有没有事情要交代的了?如果没事,那我就先回病房去了。”
赵大夫看着我摇摇头,没有说什么,护士长就和两个护士带着病人在前面走了。那两个警察见此情形,马上如释重负地转身出门也走了,我目送着他们开上警车消失在视线后摇摇头。然后,我也转身跟上了护士长他们,向病区的方向走去。
回到了病区,看看离午饭的时间还早,护士长就安排生活护理的护士带着病人去洗澡,把他那些破旧的衣服和裤子等等再次认真的检查了一遍,做好了登记,就全部丢到后院的垃圾桶里了。同时,给病人换上了病号服。
我赶紧把初始病历准备好,下午就要完成,先做好准备吧。刘主任过来看了一下,然后问了护士长几个事,他也觉得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公费收养人员,没再多说什么就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我想再看看病人的基本情况,如果我能让他现在说几句话那就更好了。于是,我来到了观察室。
冲了澡的病人站在病床前,与刚才不一样了。他看起来大概175米还要多一些,皮肤很白皙,不像是个长期流浪的精神病人,倒是很像一个学者或者白领,这样的人怎么会在外流浪这么久呢?
我听到他的嘴里还在哼哼,但还是听不清哼哼的是什么东西,既不像歌词,也不像咒语,翻来覆去的只有“wu qing”两个音节,这也不像英语单词。我想了想还是不明白,就决定还是再做一些基础检查,如果他的身上还有什么创伤都可以及时发现。
我站在他的身边,绕着他走了一圈,先目测了一下,外表上看好像也没有什么很明显的伤痕。我让他掀起宽大的衣服、脱下裤子,再仔细的检查后,什么也没有发现。我又让他向前一直走到门口,然后再走回来,立定好后,我再让他蹲下站起,连做了三次,又让他伸出双手臂,上下左右的动了好几次,也没发现什么。
他很听话,全部按照我说的做了。我绕着他又转了一圈儿,再次仔细的查看了他的前身和两侧躯体,又凑近去看了他的后脑、后背、屁股和腿部,左边小腿部有一块淤青,我轻轻捏了一下,他哼了一声,估计是这个部位受了伤。我又让他慢慢走了几步,他还能走,所以不像是骨折,否则他早就走不动了,这就让我有点儿放心了。因为我们医院不具备手术能力,如果是骨折了就要赶紧转院治疗。躯体上的疾病治好以后,我们才能开展精神病的治疗。这是多少年来约定俗成的治疗次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