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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朱夫人熊氏来说今天的个特别开心的日子。
昨晚,父亲连夜请人翻山越岭过来告诉自己的女儿,十几年没有音信的哥哥回来了!
她昨夜通宵不能睡着,恨不得连夜回去看看自己日思夜想的哥哥,可是,她,只有一双被裹得如三寸金莲的小脚,根本没法一个人离开家里半步,她不痛恨自己的小脚不能让她及时看见哥哥,但痛恨这长长的黑夜不能让她请人抬轿。
“十多年了啊!”她好不感叹。
十几年了,谁都以为哥哥不在人世了,可偏偏今天回来了。听来人说,哥哥还牵着高头大马,后面跟着一大帮子当兵的,好不神气!她激动,因为哥哥回来了,父母放心了,她高兴,因为哥哥回来了,高头大马是牵着走的,证明他尊重自己的父母,证明他十几年来也思念着父母。她没向来人打听哥哥是干什么,只问哥哥样子怎么样,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妻儿。
深秋的早上,原野被一层茫茫的白霜覆盖着,像是给大地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道路被冻得铁一般的硬,树上的冰疙瘩经那刺骨的霜风一吹,发出一种犹如风铃一样的声音,十分悦耳,太阳羞答答的躲在山后迟迟不肯出来,那些起早上山打柴、下地收割的人们,被刀子般刻薄的寒风戏谑得缩手缩脚,全身哆嗦,双手猥琐地对插在袖筒里,不一样的工具被同样一个动作紧紧地抠在各人的腋下,缩头,耸肩,双脚密密地敲打着大地,发出卡卡的响声。
朱夫人本来不想这么早起来坐轿子的,但因为激动,一定要催促着轿夫早些启程,风风火火地赶往娘家。
早晨的风,非常公平,并没有因为她是朱夫人而轻易放过,反而是因为她坐在轿子上比较高,那风肆意地从夫人的衣缝钻进去,像针头一样,刺痛着夫人的身体,加上自己不用体力,所以,轿夫汗流浃背,而朱夫人却如身在冰窟。
从横板桥到朱夫人家只有一条山路。
上了山坳,有间矮小的草屋。屋虽小,但非常整洁,从这里过往的行人,都会在这里歇歇脚,主人是个十分好客的中年妇女,夏天,凉茶冷水,冬天,旺火暖身。迎来送往的人多了,这里就成了大山两边各种新闻的聚散地,或者,增添客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者,各自取得自己所需的消息。
虽然山上的太阳比山下来得早,但,山上的风却从来不给太阳的面子。朱夫人被风吹得全身好像血液都凉了,一到这山坳,她便急切的叫轿夫停了下来,吩咐大家休息一下脚力。
虽然时间还很早,不过屋子里已经有了几个进山做事的人,他们一边在烤火,一边在肆无忌惮地谈论着自己的见闻。
朱夫人因为自己是女流之辈,本来无心去听那些男人们粗野的荤笑。然而,他们说出那一连串的故事几乎都把她的神经绷紧,时而激动,时而紧张。
“你们听说了吧,六十渡昨天发生大事了。”
“什么事?”
“县城里的团防,被何夜雨一个人收拾了!呵呵,真是一群草包。”
“听说那局长本来可以先去抓那几个学生娃娃的,但他为了几块银元,却鬼迷心窍来了六十渡,结果呢?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要恭恭敬敬的送人家土匪过河,帮土匪牵马扶鞍。哼,活该!”
“不是吧?对于那几个小孩,县长根本就不会安排苟局长去的,那种不费吹灰之力的立功机会,他拱手让会给苟局长?”
听到几个人讲起读书的小孩,朱夫人不禁竖起耳朵来。她几次想开口问问人家,是不是知道那学生是哪里的,现在情况怎么样,可是,她不敢问,她不敢往过多的地方去想,甚至,她有点想这些人仅仅是一些爱吹牛皮的山里人。
“夫人,走吧,太阳都到半空中了。”轿夫抽完一袋烟,身上反而因汗水息了而有了一丝寒意,反倒催促起朱夫人来。
自从父母把她嫁给朱家之后,唯一让她隐隐作痛的是她的哥哥十多年了无音讯。
今天的阳光让她分外舒畅,在离家老远的山坡上,她就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家里传出来:“兄弟们,你们落草为寇,虽然你们的口号是杀富济贫,同时你们也真的是杀富济贫,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我们这四里八乡的又有几个真正的富人?他们种的是地,收的是稻子,那也是他们勤俭持家,省吃俭用才能有的,他们只是不饿肚子,每当青黄不接,他们都不是没了良心屯粮不发啊。他们并不是富有得到了要我们杀他们济穷人的地步,抢他们杀他们我觉得道理不充足。况且,他们都是我们的同胞,都是我们的左邻右舍,其心何忍?然而,就是我们这样一个不富裕的国家,如今却被外邦涂炭!他们杀我同胞,掳我妇女,抢我财产,血洗我国土!这些你们知道吗?你们知道吗?就在这个院子里,就在我的身边,就在我带回来的兄弟中,有几个是被外邦把全家杀尽了的,这个外邦就是倭寇,就是日本鬼子!他们已经欺负到我们的家门口长沙了,一旦长沙失守,过不了几天就是我们这里!我们就会亡国了,到那时,你们还有这种莽撞的杀富济贫的心情吗?你们难道不奋起反抗吗?你们都是血性汉子,你们嫉恶如仇,你们不堪苦难,但是,你们的路子走错了,你们,你们是汉子,你们是响当当的汉子!所以如果你们有愿意抗日的就跟着我,跟着我们的国家,拿起你们手中的武器,一起去把那些惨无人性的侵略者赶出中国去!”
“夫人,那讲话的是舅老爷吗?”前面那个抬轿子的伙计高声问道。
“是的,是的,他的声音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洪亮,那么激情。”朱夫人听得热血沸腾,仿佛她回到了十几年前,她深深的爱着她的哥哥,更爱哥哥那身血性!
“听那说话的底气,舅老爷应该是个好大的官哦。”后面抬轿的人语气十分阿谀,朱夫人内心非常受用。
“官大官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今天回来了,你说我爸爸妈妈该是多么的高兴?”
“夫人坐好了,我们加紧走几步,看来我们的脚步无法快过夫人的心情了,哈哈。”
走下山坡,夫人在轿子上把身体向前探了探,伸手撩开门帘,顿时,强烈的阳光让夫人感到非常刺眼,她用手遮着直射眼睛的阳光,朝家里深情的望着,只见房前屋后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她不完全知道那是一些什么人,但她从哥哥的话里,知道了那里肯定有三角寨的土匪!她有些为哥哥担心,哥哥难道不怕土匪吗?她的一颗心又开始为哥哥担心起来。
她刚想催轿夫再快点,只要跨过这座桥,上得屋前那几步码头,就能看见实实在在的哥哥了,走到桥上,她想起“横板桥上人直走,不见横行霸道,盖因英雄驻此地。”这句话来,心里荡漾起一阵阵幸福的波澜。
“是啊,有哥哥在,谁敢在这里横行霸道呢?”夫人快乐地回忆着。
突然,后面传来一阵火急火燎的呼叫声,夫人心里不觉一愣,一种不祥之兆迅速吞噬着夫人那种快乐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