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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狂风疾卷而过,漫天芦花飞舞,仿佛初雪降临一般。
两人静静对立,虽然口中无语,然而交集的目光却分明来回厮杀了数合,谁也不肯退让毫厘。
良久,还是赵宗宸先动了——
他晒然一笑:“本王这里也有一个故事,云小姐不妨听一听,再做论断,如何?”
云素心眼波流转,脸上漾起温柔的笑,曼声道:“洗耳恭听。”只是心硬如铁,那笑意便浮在面上,飘忽地随时都可能飞了去。
赵宗宸看得清楚,也不以为忤,反而移开了视线,淡淡说道:“本王不擅言语,故事也有些罗皂冗长,还请云小姐且多些耐性吧。”
“这故事要从四十年前讲起——那时有一位女子,容颜秀丽、家世高贵,她的祖父与父亲两代为相,兄长又手握军权,可谓一门显赫。虽然家传祖训是其家只忠于一国之主,但不可否认,那是一股能左右朝局的大势力。故而,当这位女子及笄后,求娶者便如过江之鲫,这其中也包括了当时的几位皇子。那女子幼承家训,自知世上之人多贪昧,似她这般有着如此显赫家世的,终身之事更当慎之又慎。所以她对一般的亲近讨好皆能客观理性看待。”
视线投向虚无的远空,此时天色灰蒙,云层低低地几乎就压在头顶,人的呼吸都禁不住沉闷了起来。
“然而便是百般禁忌,千般小心,也防不住有心的算计。”赵宗宸定定地盯着那片阴云,不自觉地扯扯嘴角,扯出一个冷入骨髓的笑容,“女子有个极要好的闺中密友,身份却是公主。这位公主娘娘生来性情爽朗大方,虽是女儿家,却毫不逊色于男儿郎。她见不得那些个无良男子来求娶女子,凡女子或家人不便出面拒绝的,她便仗着自己的地位,使出些手段将那些个虚伪、贪婪、粗鄙……统统揭了个底朝天。倒是也痛快了一时。”
“呵呵,只可惜这位公主娘娘自认为是那金兰姐妹的护身符,却不料正是籍由她反害了那女子一生。”
“当时有一位皇子心计过人。他也不随什么大流上门求娶,反而转由公主处入手,装作质朴友爱的兄长,只默默地替肆意妄为的公主收拾些疏漏,从来不邀功也不炫耀。这样日复一日的润物细无声,最是容易感动人,更何况似公主那般的爱憎分明。那时她还年轻得很,以为自己眼明心亮极了。所以某一天,当她仿佛突然间发现,原来世上竟只有这位温厚能干的皇兄才是好姐妹的良配……”
“于是她便引狼入室了?”不知何时,云素心的面容已沉寂下来。没了那些虚伪的笑容,她整个人仿若冰雪砌成的,丝丝地散着寒意。于此处,她就淡淡的插了一句嘴,却像雪霰子洒下来一般冷。
“呵……”赵宗宸意味不明的低笑了一声,“引狼入室?这话说得倒也是贴切。”
他看向云素心,脸上满是笑意,眸中却是无喜无悲,似乎真的仅仅是在讲一个故事而已,哪怕这个故事是无可回避的惨烈往事。
“是啊,引狼入室!这位直爽的公主娘娘素来就是想到便做的性子,既然觉得良缘天定,又见闺蜜饱受那些狂蜂浪蝶的骚扰,便想干脆来个釜底抽薪,就做了她这辈子中最悔恨交加的一个决定。”赵宗宸将手拢进袖笼里,就好像那种正在村头树下晒太阳并随意扯淡的闲汉,只不过这种散漫搁在他身上硬生生地显出几分贵气来。“她先是擅自对外宣称那女子已经相中了那位皇兄,又在女子及其家人恼怒责问她时,大力保荐她的‘好’皇兄。而那皇子更是乖觉,不但未曾趁势而入,反倒连夜微服登门,诚恳直言他确实心悦女子,但若女子不愿择他,他必定立即对世人说明此事全因他贪恋而起,绝不舍损女子闺誉半点。事情至此,倒是叫女子一家尴尬了。左思右想,女子的祖父、父亲考虑到当时‘百家共求一家女,百家皆贵难推托’的为难情势,又念及公主的人品向来是信得过的,且见那位皇子虽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倒也颇有担当,为着女子将来的幸福,权衡利弊之下竟就那样默认了传言。”
“很可笑吧?”赵宗宸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笑了笑。“两个在权谋场中打滚一生的人,却叫一个后生那般简单就骗了去,唔,这大概就叫做‘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罢?”笑容可掬,眸光却仍一如古井无波。
云素心的语气愈发冰冷:“所谓关心则乱,这世上的尔虞我诈,欺的便是这种真切的人心。”
“是啊,哪怕能算尽天下人,那女子的亲人也只愿她一生幸福,便轻易地叫人钻了这个空子了。”
“后来呢?”云素心看似不经意地将手中一直摆弄着的苇花掷向地上,残枝轻飘飘地坠跌在赵宗宸脚边,“那女子又是怎么个不幸法呢?”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只是想知道这世道究竟想让多少无辜的红颜命薄如纸!
赵宗宸低低地笑了一声又一声,满脸的忍俊不禁模样:“难得见云小姐这般气愤填膺呢?”
怎么个不幸法?哈,还能怎么个不幸法,遇人不淑只是噩梦终生的开始而已。
“很好笑吗?”
见他这个样子,云素心却也笑了笑,把冰冷慢慢地收敛起来,又挂上那令人目眩神迷的微笑,娇嗔道,“哪个女子听到这样的事情不会生气呀?都是你们这些臭男人不好,总是害我们女儿家伤心!快说,快说,我要听那负心人倒霉的结局。”
“好、好、好,这就快说快说……”赵宗宸一幅招架不住的样子,两人之间的气氛又恢复了最初的情境,只是彼此都知道有些什么在改变。
“那皇子可不是什么负心人哦。”赵宗宸嬉皮笑脸的继道,“他可是对自己真正的爱人好得很呢!”
“真、正、的、爱人?!”云素心一怔。
“对啊,那皇子其实早有心上人。他所谓心悦那女子,呵,不过是心悦她家权势可助其登位而已。”
赵宗宸又抬头去看那片低压的铅云。听说那一年特别的冷,风雪交加肆虐,不过半天,积雪就已及膝。可是百年世家一夕倾覆,死去的人叠累几成山,流淌出来的血,就是那么大的雪都掩盖不住。
“那位‘有情有义’的皇子曾说要迎娶女子为正妃,因为当时朝政激荡,皇子又说怕牵累女子,故而两家只是口头订下了婚约。”风愈发地紧了,间或有冰凉的小雪霰子落下来,肉眼几乎难辨,却在脸庞上留下点滴细微的触感。“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是么?欲盖弥彰的口头婚约,反而更令其他夺位的皇子们忌惮。谁也想不到,本只道是良人归宿,却原来是条不归路。”
“那位皇子做了什么?”云素心轻轻问道。
“也没做什么,只是写了一封信,向女子诉了些衷肠,表达爱恋极深。末了又感谢了一下女子家族的鼎力支持,表示共富贵的心意。”赵宗宸收回目光,冲云素心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可惜,这封信‘不小心’丢了,让一些‘不应该’看到的人,看到了。”
透骨的寒意缓缓蔓延,仿佛一寸一寸地要把人的血液都冻住了去。云素心紧盯着赵宗宸脸上一如既往皮沓沓的笑容,纵是冷心冷情,此时也喉口艰涩。她动了动唇,似乎想再问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赵宗宸抬起手接住几粒雪珠——此刻,云层已厚实得吓人,雪终于开始下了。他看了看天色,又扫了云素心一眼,嘟哝道:“这鬼天气,本王难得有兴致讲故事……”
微叹口气,他突然解下身上披着的狐裘斗篷,振臂一抖,便向云素心甩来。展开的斗篷仿佛从那低垂云层中割下的一片,黑沉沉的压过来。
云素心眸中光芒连闪,手腕微抬。
“虽然云小姐身怀武艺,可是毕竟初雪湿烦,本王素来怜香惜玉,可做不出那等眼看佳人受苦的事情。”赵宗宸的话音随着斗篷飞来,“这斗篷是本王亲手所猎银狐腋下皮毛硝制而成,水泼不入,此时恰是合用。”
翻飞的斗篷兜头罩下,将寒风冰雪隔绝了开来。云素心手上的动作一顿,又极自然地伸手整理好斗篷,一边娇笑道:“赵王殿下心细如发,小女子便不客气了。”彼此都明白,区区冰雪之苦并不算什么。只是云素心是借机遁匿与赵宗宸会面的,些许污浊好遮掩,可若是因此湿了衣衫,仓促之间难以周全,只怕会入了有心人的眼,从而坏了大事。
“好啦。”云素心优雅的系好斗篷,笑吟吟又道,“殿下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小女子真是着急听下去呢——我想最后总该有些好事吧?”有些事情的改变也许就是一瞬间,既然你我都觉得“故事”该说,何不听听最后的结局?也许,最坏的故事也会有一个好的结果呢。
赵宗宸眼里终于浸出一丝笑意。他掩唇咳了一声,“故事的过程,嗯,应该称得是苦痛不堪吧:为争宝座,朝中政变连连,女子宗族简直就是一个活靶子,几乎合族身灭,军中兄长又遭暗算战死沙场。不过一夜间,她便从名门贵女变成了天煞孤星。”
“后来,那皇子借势而起,果然夺得了宝座。但是却迎娶了真正的心上人。世人皆以为那女子若是不死,最好的结局也就是青灯古佛了却残生了。却不料她才是真正心性坚韧之辈,不但经受住了丧亲失族之痛,还在那位闺中密友——公主的帮助下入了宫。”
“入了宫?”云素心沉吟一声,眼中渐放光亮,“入宫!”
“对,入宫。”看到云素心的表情,赵宗宸眼中笑意更浓,“那女子既已无家世可倚,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是只求苟延残喘,那削发出家倒也是应该。可是……”
“可是血海深仇便永远无望得报了!”云素心淡淡地接上,看向赵宗宸的目光也带上了些许柔和。
“是啊,况且那皇子虽说最终选择以心上人为后,但毕竟对女子总是存了几分愧疚的。”赵宗宸轻描淡写地拂了拂肩头落上的雪沫,“一个男人志得意满后的愧疚还是挺有利用价值的——女子多年忍辱负重,一点点磋磨帝后间的感情,她也不用多做些什么,她知道只要她存在,就是最好的毒针!”负幸的原因是心中另有真爱,那是天下最滑稽的理由了——你要爱便爱,凭什么招惹无辜?你图谋大业无可厚非,但绝不该轻践人命!
“宫闱不宁,帝后失和,嘿!”赵宗宸畅快地笑了一声,“活着总有很多的乐趣不是么?”
故事就这样草草结束,没人管它讲得动不动听。雪开始悄悄地下大来,空中的雪珠慢慢密集落下,发出“蔌蔌”的细微声响。云素心沉默,赵宗宸也不急着再说什么,两人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就像各自看着各自的风景。
不知过了多久,这次却是云素心先开的口,她慢悠悠地问道:“赵王殿下,德妃娘娘知道您在做什么吗?荣华公主又是什么立场?”
云素心的话似乎有些没头没脑,说得却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是需要仔细咀嚼以后才能吐出来的。
赵宗宸的眼睛终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