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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师后来拿着这照片来问她。
“你们看下,这张怎么样?”
“镜头状态不错吧?谢小姐,还满意吗?”
说到底,这充其量也不过只是摄影师说要调试镜头、临时起意“设计”的一张所谓全家福罢了。连女儿都是随手抱来的。
然而等摄像师洗出相片,活生生的画面呈现眼前,之前在镜头里看起来最不自在的钟成玉,彼时却变成了最喜欢、也一直盯着照片看的那个,最后问她:“这张照片也放进去吧?放到后面不显眼的地方就好,”
摄影师笑他们夫妻奇怪,钟意的往往都是废片,她也跟着发笑。笑过之后,点头答应了他。
这本厚重的相册后来被放进了书柜橱窗。和她少年时整理出来、同样厚厚一沓的全家福摆在一起、夫妻之间,这么些年,偶有争吵或忍不住脾气的时候,她也总会回家,去把这本结婚照翻出来看看,看看更年轻时的自己,也看一看到钟成玉那时的表情——仿佛唯有如此她才能消气。
即便她自诩对他的虚伪、表演与作假习以为常,似乎从来也没有摸透过他的想法。然而翻来覆去看十遍,一百遍,唯有在这本相册里,她依然还是愿意相信,至今也相信,自己看到的钟成玉,那一刻所有的情绪一定是真实的。
被她作弄泼水、缩着脖子闪躲也藏不住笑的样子也好;有些僵硬地顺着摄影师的指挥、在镜头前做出亲昵动作,拥抱她时垂下眼睛的乖顺模样也好;甚至配合她做出搞怪的鬼脸、红着耳根、挤眉弄眼到不像他的样子都好——她曾经问钟成玉,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那张把我拍得很丑的照片?
那时的钟成玉在她心里已经滤镜尽碎,真相被揭穿,聂若蓝的死和他那些曾经刻意造假的病历,成了他们之间似乎永远也不可能再迈过去的坎,一见面,永远除了争吵还是争吵。
她只想离婚,而他死不松口。
他在老宅和城南巷之间两边跑,她就故意住回娘家,不愿意见他。偶有的几次见面,不是不得不出席的慈善公众场合,就是粉饰太平的家宴,可轮到钟成玉过生日,盛夏时节,电话里交流寥寥,她最终还是不忍心,拉下脸去烘焙店做了个蛋糕,在城南巷陪他过了一个风平浪静、气氛诡异的生日。
最后抛下的这个问题,却显然出乎于钟成玉预料。
是也他的表情其实有一瞬间写满疑惑,然而短暂思索过后,聪明如他,还是准确地给出了一个八九不离十的回答:大概是因为摄影师恰巧抓拍到了他在看她。
“巧合永远比故意设计让人心动吧。而且,那张照片里你也不丑,阿满。”
和失忆时候的钟成玉不同,“正常”状态下、二十六岁的钟成玉永远嘴甜似蜜,为人八面玲珑,尤其是面对她的时候,似乎永远都是噙着笑的,脾气之好。好到有时她会有些恍惚,他似乎永远也不会记恨前一天的争吵,不会向她事后算账或讲东讲西,时常愈发显得她才是无理取闹那一方。哪里还有十来岁的时候那副油盐不进脾性的影子?
她明明应该为此开心,却经常越想越气,这次也不外如是,说不清的理由,大概就像她拼命想要找回一些属于他们年少时候的影子,可是钟成玉却偏偏要在她无法理解的地方变成一个她讨厌的陌生人。
那些笑是虚伪的。那些不记恨是虚伪的。那些夸奖和平静的称赞,仿佛都像一个路过的人对她毫无感情的客套话。
钟成玉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或者说,究竟是她发现得太迟,钟成玉本来就是这样一个无可救药善于伪装的人,还是因为从她拆穿他所做的一切、所要的目的之后,他就已经不再需要她了?不需要,所以连活生生的那一面也不需要再展露给她。
“我说的不对吗?”
不曾想,这个问题明明已经掀过去。钟成玉低头吃了两口饭,忽然却又提起来,然后试探性地问她:“我说错了?你说的不是婚纱照吗?”
敢情他只是随口联想,就像考试背标准答案那样生拉硬拽,实则连婚纱照的细节都已经记不清楚。
谢如蔷只觉得吵都懒得再吵,懒懒摇了摇头,便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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