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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衡南去长沙府的路上。
狂吹的寒风如刀，横飘的细雪如冰，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
路边，席地而放的一具尸体仅仅有几根稻草盖着，雪花落在他的身上即刻变成寒冰，死者身上的草变成了一条条透明的冰条。
死者身边，一个灰头土脸的女孩披着一件宽大的棉衣席地而跪，身体冻得瑟瑟发抖，低垂的头上插着提示要出卖自己的草标。
过路的人，情愿冲她丢下一两个铜板也没人愿意过去问她一下，女孩脸上的两行泪痕已经发亮，皲裂粗糙的手背上，已经开始溃烂。
一个穿着普通的男人从女孩身边走过，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女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问女孩子一句就离他而去。
可是，那男人走去了几步，又折了回来。他走到女孩身边，伸手托起女孩的脸看了看，女孩满脸冻疮，奇丑无比。
男人问道：“我年前丧妻，叫唐德仁，家中有一男孩三岁，体弱多病，现在没有办法只能寄养在外婆家里，急于要找一个愿意将他视为己出的人你可愿意？”
女孩麻木而凄惶地点了点头，不敢正眼看一眼自称唐德仁的男人，不过，从这短暂的几句话里，女孩子大概知道了唐德仁应该是个性格温和，与人为善的男人，心底里那种怕遇人不淑的恐惧感倒是得到了少许的缓解。
男人非常怜惜这个在冰天雪地里席地而坐的女孩，但是又觉得不好意思直接问女孩需要多少钱把自己卖掉，于是，试探性地问道：“有价吗？”
女孩即悲痛又羞涩的回话几乎只有自己能够听到：“葬父。”
男人看了一下躺在地下尸体，面无表情地说道：“起来吧，跟我走。”
女孩最怕的就是自己跟着别人走了，可是已经死去了很久的父亲没有人理睬，于是，她并没有急着起来，而是轻轻地重复着那两个字：“葬父。”
男人已经会意，他对女孩的担心非常的理解，说道：“你等着。”
说着，男人取下女孩头上的草标丢在地上，表示这个女孩别人不要再来过问了，才开步走开。
女孩扑倒在父亲的身上，轻声哀涕地哭了起来。
她轻声地和父亲说道：“爸爸，女儿现在没有办法了，只能先卖身将您葬了，等到女儿有了出头之日，一定会回来为您修大墓，扬家声，如果这辈子有缘再见到哥哥，我一定会带弟弟前来拜祭爸爸，我不希望您保我怎么样，但是一定要请您保佑哥哥平安。”
路边草丛上的冰条子落在被冻得坚硬的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等那唐德仁在镇里请人拉着棺材过来，将爸爸在就近的荒山野岭草草的葬了，才怏怏地跟在唐德仁的身后往家里走出。
唐家是个略有薄产的小户，木屋，柴门，竹篱。
柴门连着雪地里，有一条被踩出来通往堂屋的路，路旁两边的积雪也没有扫开，路上结上了厚厚的冰，女孩光脚踏在路上，即冷又滑。
一条土狗站在进屋的码头边上对外狂吠着。
男人取开柴门，领着女孩走了进去。
土狗出来迎接男人，在男人的身上嗅来嗅去，尾巴乱摇，和主人一阵亲热之后，它来到女孩身边嗅了嗅，前脚一下子搭上了女孩的肩膀，作出亲密的举动，女孩吓得倒在雪地里，土狗尴尬地看着女孩，在女孩的裸脚上嗅来嗅去，口中吐出来的热气让女孩感到一种与狗相伴也能够得到温暖的感觉，她的眼眶里顿时注满泪水，那狗却乞怜地对着女孩摇尾巴，好像今天主人带回来的是一个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男人在狗身上提了一脚，骂了到：“畜生，走开。”
那狗夹着尾巴走在前面。
女孩艰难地爬起来跟着男人进屋。
唐德仁的父亲死得早，母亲从此一门心思习佛，整日里与青灯为伴，开口不离阿弥，但是，家里其他人在一起免不了开口就是荤腥，闭口就是吃肉，这些都与唐老夫人格格不入，于是，唐德仁就在里面比较清净的地方专门为老母亲设立了一个房子给老母亲事佛，在这个家里，连仆人也知道内房是老夫人的特别禁地，不敢在内房的范围内说出犯老妇人禁忌的言语来。
老夫人娘家侄女春花专门负责老夫人的起居饮食，伺候左右。
久而久之，春花就俨然成了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什么事情都像横插一杠子，这对于唐德仁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春花再怎么样也不敢再唐德仁面前使出那种肆无忌惮的手段来，可是，搞得几个仆人对她敢怒不敢言，自从唐德仁前妻过后，家里便开始有了点乌烟瘴气。
女孩跟着唐德仁来到内屋，里面清香扑鼻，肃穆庄重，给来人一种威自神来的压抑。床前的一把皇冠椅上坐着端庄而慈眉善目的唐老夫人，椅子被擦摸得油光发亮，一只手里拿着一个水烟壶，一只手里拿着一根火引，口里一阵轻烟吐出。
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唐老夫人前面放着一个炭盆，炭火很旺。
春花在神龛前插香上果，虽然不敢在老妇人面前多说什么话，但是，当她看见表哥唐德仁带着女人进来时，脸上表示出一脸的嫌弃。
唐德仁搓了搓手，跨上几步，弓腰对着唐老夫人笑了笑。恭恭敬敬地说道：“娘，我卖了个填房。”
女人倒不是那么胆怯，而是低头冲着老妇人屈膝弯腰，道了一个万福。
唐老夫人没有抬头，吸了口烟，水壶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片刻之后，唐老夫人问道：“多少钱？”
唐德仁战战巍巍地说道：“花了几吊钱，葬了她父亲。”
唐老夫人：“卖身葬父啊？你带出去吧，安排一下。”
顿了顿，唐老夫人又冒出一句：“告诉她，填房不是正房，带好我唐家的孙子！”
唐德仁不敢大声，说道：“知道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