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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奶奶儿子没阻止母亲。
母亲今年九十多了,没几年了,人生的最后,想怎样就怎样。
这时,呼呼的风声中,传来了熟悉的歌声。
“也许我倒下,将不再起来,你是否还要,永久的期待。”
“也许我长眠,将不再醒来,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脉。”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李奶奶儿媳妇忍无可忍,诈尸般跳起来大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唱唱唱,唱多少年了,快把视频关了。”
李奶奶儿子没关,他不放心母亲,也理解老伴,操持一家人的生活,还要带孙子,白天的确很累了。
他轻手轻脚披上衣服来到阳台,带上耳机。
这首老歌,不记得听过多少遍了。
母亲没有唱歌的天赋,甚至可以说五音不全,嗓音也不好听。
然而此刻,或许黑夜沉淀了浮躁,或许母亲那被风吹乱的凌乱白发,也或许那满是皱纹老脸上的柔情和微笑,让歌声带了种穿透人心的魔力。
时光都停下来,静静倾听。
李奶奶儿子呆呆望着视频里的母亲。
母亲年轻时真漂亮呀,辫子乌黑,眼睛又大又亮,他上初中的时候,媒婆还隔山差五来呢。
他忽然想到个以前想过,但没深想的问题。
母亲一辈子只爱一人,为一人守了一辈子,值吗?
李奶奶儿子忽然睁大眼,视频远方路口,走来个年轻姑娘。
李奶奶也看到了,她不唱了,眯起眼打量:“你是哪家的姑娘呀。”
梁景瑶看到的,像是张定格的黑白照片。
山村夜色安静,院子修葺多次,仍保持几十年前的风貌,苍凉古朴。九十多岁的李杏儿坐在父亲雕刻的青石墩嫁妆上,旁边一棵歪脖子梨树,有风吹来,满地光影婆娑,像舞台最后的灯光。
她只剩七天的寿命。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天亦有情,让一对阴阳相隔几十年的爱人,生命的最后相聚。
“我叫梁景瑶。”梁景瑶走到近前蹲下,轻声道,“奶奶,您是在等人吗?”
李杏儿昏花老眼有光闪过:“是啊,我在等我男人,等了几十年了,姑娘,你看到他了吗?”
说完,她抿了下干瘪的老嘴,自己给自己逗笑了。
魔怔了吧,大半夜的,别吓坏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刚才有种强烈的感觉,男人回来了,似乎就在自己身边,近的能闻到熟悉的汗味。
然后,她听到句遥远的仿佛从天上来的话:“我看到了。”
梁景瑶早有准备。
鬼魂看的到人,人看不到,附身是一种办法,但她不会,也没有合适的可附体目标。
只能开天眼了。
人天生有第三只眼,位于双眉之间,医学又叫松果体。
人刚生下来,松果体是开着的,能看到鬼魂存在,也就是为什么小孩经常会被吓着的原因。
土地庙如今信徒加起来几十个,梁景瑶法力少的可怜,必须借助外力,她掏出路上摘好的柳树叶,低声念了几句咒语,彷如萤火虫的淡淡微光泛起。
李杏儿还沉浸在上一句话的悸动中,嘴唇颤抖,任由冰凉柳树叶贴到眉心。
下一刻,她目光凝固,浑身哆嗦的不成样子。
李杏儿大半辈子活在回忆中。
在媒婆家第一次见面,秋收了,他来帮忙收庄稼,汗珠顺着他黝黑结实的脊背滚落。
印象最深刻的,还是结婚七天后,他离开家时的样子。
她的男人有种,去省城打鬼子。
李杏儿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也忘记了年龄,她扔掉拐棍,踉跄站起来,几十年的思念浓的化不开,堵住胸口:“军哥,你回来了?”
紧接着,几十年的委屈滚滚而来,压的她站立不住,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这么多年了,你去哪儿了呀。”
九十多岁,没多少力气哭了。
她的哭声,细弱的连老鼠都吓不走。
陈军早已泪流满面,想把人爱人拥入怀里,却直抱到满怀空气:“杏儿,我回来了,回来了,对不起,对不起你受委屈了。”
李杏儿举起爬满皱纹和老人斑的手,同样只触摸到空气,她不在意,反复一下下擦拭那和记忆一样脸庞的上血汗,担心道:“军哥,哪里受伤了?”
管他是人是鬼,等了几十年,哪怕立刻死了,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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