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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太后这么说,自然让司马昱脸上露出愧色。
无论是龙潭虎穴,都是自己在推着女儿往里面走。
不过还不等司马昱艰难开口,余姚公主先开口说道:
“父王为天下计,为典午之存亡计。昔日五马渡江,方才有如今半壁之局,若父王不付出牺牲,则此半壁亦将不存矣。所以女儿愿意为父王牺牲。”
说着,她略有些俏皮的又补充了一句:
“总不能让父王再迎娶蛮夷之女,或者让陛下未册后而娶鲜卑之女为妃,所以女儿不去,还能谁来?”
司马昱有些恍惚,因为这俏皮灵动的语气,才是自己所熟稔的女儿的一贯说话风格。
长在王府之中的她,可从来没有被深宅大院所拘束,皇室和世家女子闺阁之间的诗会,她从小就穿行其中,是那一只声音清脆悦耳,笑声银铃儿似的小百灵鸟,博得了不知道多少长辈的喜爱。
长大之后,在这俏皮活泼之外又多了几分知礼节进退,不单纯的是调皮喜欢玩闹了,自然更是变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优秀而活泼,长的还俊俏。
褚太后其实也不过是三十余岁,在余姚公主的身上,好似也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所以对其喜爱有加,之前敲定其和桓济之间的婚事,褚太后便力主升郡主为公主,更是多次召见她入宫。
因此余姚公主又何尝不是司马昱的掌上明珠、王府骄傲?
而如今,听着女儿的声音仍旧还是那般,可是她的命运,已经被自己所决定,拐向了一个未知而危险的方向,她的未来,有可能要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渡过,也有可能要经历不知道多少刀光剑影和怎样的政权更迭,更是将身不由己······
两国之运,牵系一人,何其难也。
司马昱心中有愧,长叹一口气:
“辛苦福儿了。”
褚太后缓缓说道:
“福儿到底是代表皇室取得,只是一个余姚公主,也还不够。王弟,哀家想要加封福儿为新安公主,王弟意下如何?”
虽然都是公主,但是余姚只是会稽之下的一个县,当时也是为了让公主和会稽王的赏赐佃户田地毗邻而已,而新安,则是一个郡,将郡封给公主,那么其实司马道福的佃户田产应该直追会稽王了。
司马昱打了一个激灵,正想要说不妥。
他只是摄政王,不是皇帝,他的女儿能够封公主就已经是天恩浩荡了,若是再封这么高,朝野恐怕要有异议,而且这些矛头不会落在女儿身上,而是会落在他身上,会影响他们的谋划。
“太后,福儿不过是郡主之身,能够加封公主就已经感恩不尽,怎能再多加提拔?”司马道福率先说道,“太后之隆恩,福儿······此去北方,也无福·····无暇消受,所以还是就此作罢为好。”
褚太后却缓缓说道:
“无妨,加封给你的田户,还是可以落在王弟的身上,也算是增加王府吃穿用度,让王弟多给你母妃一些,也算是替你这远行的孩儿尽孝了。”
提到自己身为侧室的母亲,司马道福也只好不再争辩。
父王行事一向节俭,家中吃穿用度的确也就是将将好,丝毫没有堂堂摄政亲王的样子。
司马昱皱了皱眉,还想要说什么,褚太后的目光却先一步落在了他的身上,缓缓说道:
“朝廷赏赐,王弟不可推脱。
王弟身为摄政亲王,将肩负重任,此也算是我们孤儿寡母对王弟的托付。”
司马昱脸色一沉,当即拱手说道:
“臣忠心于陛下,忠心于国事,定无欺负太后和陛下之意,恳请太后放心,此虚名,可加之于福儿,但是所对应之田户,还请太后莫要再加。”
褚太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司马昱,这个王弟······她缓缓说道:
“王弟可知现在是何时?”
司马昱沉吟片刻,吐出来一句话:
“危急存亡之际。”
“还是主少国疑之时。”褚太后补充一句,“若是一切皆按王弟之所思所谋而走,那么为此国扫清那些蛀虫,也不过是朝夕功夫,想来明年开春,这朝堂上就已经满是忠心耿耿之士。
可是······这毕竟是自武帝开国以来,从未有之变局,从未有之改革,且,借胡人之手,清洗江南,恐怕已经不能称之为改革了。
所到之处,想来也是血流成河、一片狼藉,战火更是有可能从这建康府延烧至吴郡会稽,江左将会为之一乱。
王弟虽然从未明说,但是哀家这深宫妇人,倒也不是什么事都不知道。
那些鲜卑胡人,是怎样的胃口,哀家也略略晓得,又岂是那么好打发的?还不知道要搜刮江左多少民脂民膏。
因而这乱之后,江左恐怕也是一片狼藉。
危急存亡之秋,主少国疑之际,一切都百废待兴,不知多少百姓嗷嗷待哺,不知多少恶徒蠢蠢欲动。
届时若是此般国情,王弟认为,应当如何是好?”
借兵下江南,可以快刀斩乱麻、一劳永逸的解决困扰着司马氏一代又一代人的世家问题,世人曾说司马氏是冢虎,是狼子野心,现在更是真龙天子,可是世家就是一直困在他们头顶上的桎梏,让他们不见天日。
所以在司马氏皇室子弟们看来,只有铲除世家,才有司马氏一展前程的机会。
但具体之后到底怎么一展宏图,其实司马昱也只是偶尔想一想而已。
他既没有机会去实践,而且也真的只是把那当做幻想。
毕竟眼前的世家,是他一直不变的噩梦,所以这一次能不能铲除世家,或者至少是夺回一部分权力,司马昱都心中没底,又如何敢去想以后?
但是他虽然没有想过,却听懂了褚太后的意思。
霍然抬头,司马昱看向褚太后,声音低沉:
“太后,臣······不想当这个罪人。”
褚太后喃喃说道:
“那谁来当?而且,哀家更要在你之前,而且······哀家更是可能永世不得翻身,永世无颜去见你们司马氏列位先帝,而至少你······或还能真的凭戡乱之功绩,收拢人心而流芳百世。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可是这春秋啊,终归是男人写的春秋,不管哀家真的是对还是错,要是那么做了,就是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