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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媺芷点点头,略略浏览着各轴书卷的名字,缓缓向前移动。忽而,她眼睫一闪,停了下来,抽出一卷绀琉璃轴转身交给丈夫,同时轻声细语道:“南梁任昉所著的《述异记》,内容与《博物志》相近,故事性稍逊,但资料要比后者丰富许多,神话传说、山川地理、古迹遗址、民间传闻、历史掌故、奇禽珍卉等,无所不记!”
杨广攥紧书卷,轻轻挥了挥,充满爱意地回应道:“多谢爱妻为我荐书,我稍后就看!”之后,二人在书海中徜徉了大半个时辰,期间又不乏耳鬓厮磨,甚是悠哉甜蜜。
直到萧媺芷有些乏了,她揉了揉眼睛,不经意地一问:“阿麽,你今日叫我过来,就是带我阅览古籍吗,可还有其他事?”
杨广闻言,卷起手中的书轴,云淡风轻地说道:“哦,对了,我前两日得空,调整了一下后宫等级,且自制了一些位分名称,你要不要随我去看看?”
萧媺芷心照不宣,温婉地笑了笑:“好啊,我正好累了,去外面坐一会儿吧!”说罢,她主动拉起丈夫的衣袖,轻轻扯了扯,牵引着他走出书室。
随即,宫女再次启动机关,大门合拢,飞仙缓缓升起,轻盈的锦幔又飘飘降下。
帝后二人肩并肩回到观文殿外间,杨广邀萧媺芷与自己同坐到案前,从青黑色盘螭书镇下端出一张纸,呈于妻子面前。
只见其上工整地写着:贵妃、淑妃、德妃,是为三夫人,品正第一。顺仪、顺容、顺华、修仪、修容、修华、充仪、充容、充华,是为九嫔,品正第二。婕妤一十二员,品正第三,美人、才人一十五员,品正第四,是为世妇。宝林二十四员,品正第五,御女二十四员,品正第六,采女三十七员,品正第七,是为女御。
萧媺芷垂首,细细阅览,片刻后,轻巧地道了句:“陛下好文采,这九嫔的位分称呼皆是嘉名呢!”
杨广眸中带笑,轻呵了一声:“皇后,你嘲笑朕!”转而,他又一本正经道:“诶,我想封阿婤为贵妃,你看可好?”
萧媺芷没有丝毫惊讶,端正地回道:“阿婤之前是贵人,本就是嫔御中位分最高的,如今改革后宫制度,改封其为贵妃也算是对应,并无不可!”语毕,见丈夫满目感激地看着自己,她又微微挑眉,刻意询问道:“陛下打算给夏蔓什么位分呢?”
杨广听罢,愣了一下,但也没有回避,随即自然地说道:“夏蔓出身低微,就先封个婕妤吧……”
萧媺芷点了点头,微笑着应和道:“也好,日后还可以再升……”说完,杨广没有接话,二人的交谈停滞了一瞬。萧媺芷又主动打破沉默,换了种语气,语重心长地说:“阿麽,还有萧婧,她毕竟是藩邸旧人,也是我萧梁宗室之后,不能让她品级太低啊……”
听到这个名字,杨广下意识露出厌恶之色,不耐烦地叹了一声:“那就封她为充仪吧,依旧位属九嫔。”
萧媺芷默认,握紧杨广的手以示安抚,她知道丈夫和自己一样,又想到了那个早殇的儿子,只是他们怕对方伤心,谁都没有点破。
这时,忽有一名内侍匆匆而至,打破了此间微妙而低沉的氛围,来者送上一封奏疏,便默默退下了。
杨广调整好心情,打开奏疏,结果一瞬间勃然大怒,激动之下,他直接把奏疏摔到地上,抑制不住地喘起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事发突然,萧媺芷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赶紧抚着丈夫的背,帮他顺气,待其喘息稍缓,才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了,令陛下如此动怒?”
“又是那高颎……”杨广沉沉叹了口气,躁郁异常又无可奈何地握紧了双拳:“他斥责杨素修建东都时滥用民力,让朕惩治他!”
萧媺芷闻言,眼睫微颤,犹疑着道:“我听说,越公自从在朝堂上和高太常大吵一架后就病倒了,这些日子都没有上朝?”说罢,见丈夫完全不吱声,一副懒得提杨素的模样,她于是调整了一下呼吸,郑重其事而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阿麽,其实我一直想说,这东都确实是一项伟大的工程,尤其是这紫微宫,恢宏大气、华贵壮丽,还有西苑,更是令人目不暇接,仿佛置身于仙宫。这些建筑和美景,我看着也觉得叹为观止、赏心悦目,只是沉静下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又不免觉得有些地方实在是过于奢侈了,杨素他……”
未等妻子说完,杨广终于憋不住了,气急败坏地打断道:“你说的这些,朕何尝没有意识到!亏得当初,朕还下诏强调,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宫城营建务必从简,哪成想这杨素如此擅作主张!”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陷入极其矛盾的痛苦中:“不过,朕看到那通泉流渠的天津街,那鳞次栉比的百官衙署,那巍峨华丽的乾阳殿,还有那仙雾缭绕的海中蓬莱,也是真的喜欢啊!朕根本就没想到竟会耗费那么多人力,想当初修建仁寿宫时,也曾有许多伤亡,但总归不至于如此,朕到眼下这刻,仍是不敢相信,怎么就能耗费了那么多人力?”
萧媺芷看丈夫表情扭曲,说话都带着颤音,实在是苦不堪言,赶忙搂住他,安抚着唤了声“阿麽”,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此时,杨广又恢复了理智,坦然而冷毅地说道:“朕已经大肆嘉奖了杨素,如果现在再治他的罪,那打的不仅是他的脸,也是朕的脸。再者,即便宫殿过于奢侈是错,但修建东都的决定并没有错,宇文恺对东都各处的规划亦没有错,高颎一直都反对建东都,若是将主持修建东都的大监治罪,那高颎定会得寸进尺,全盘否定东都工程,朕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所以,与东都的伟大意义相比,它的污点不过是小小不言罢了……”说到最后,杨广的眼中不禁冒出一股睥睨天下且异常坚定的光芒,先前那些复杂与纠结,早已消失殆尽。
萧媺芷觉得丈夫这样的想法有些危险,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不过是应激性的自我安慰罢了,她又何苦非要赤裸裸地揭他的疮疤呢。更何况,她也确实不忍心看着爱人陷入极端的矛盾中无法自拔,于是又抚了抚他的背,深切地说:“罢了罢了,不提这事了!”
萧媺芷有意避讳这个话题,杨广却仍是默默思考着什么,一言不发良久,才重现柔和的神态,拍了拍妻子的手,聊起其他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