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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是早个一年站出来说郁夏以前是百乐门里唱歌的, 兴许真能掀起一点波澜,现在晚了。郁夏展现出来的品位和才华让人无法相信蒋仲泽说的这些,只会把他当成是可耻的造谣者。
就算有一丝丝可能别人相信了,接踵而来的也不是批判和抵制,他们反而中毒更深, 不敢相信得多坚强才能做到这种程度,身陷泥淖还能顽强的爬出来, 并且站在了旁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上,她是传奇。
还有人说皇帝老儿都有乞丐出身的, 什么年头了, 人还分贵贱?
“是啊, 是啊。”
“远了不说,看看钱家蒋家,早几年多风光?现在成什么样了?”
“我听说蒋老爷没了,至于蒋少爷, 你看了保准认不出,他就是个一脸坑坑洼洼的丑八怪!”
蒋仲泽因为当街侮辱郁夏被人踹翻揍了一顿, 还有年轻姑娘下不去手,又气不过,特地提了半桶污水寻着个空档泼他一身。他浑身犯疼蜷缩在街角,路过的见着他都往远了躲,像在躲瘟疫似的。他断断续续能听到别人对郁夏的吹捧, 还有对前后倒牌的钱、蒋两家的奚落。
尤其他们蒋家, 早先钱家出事时, 他们玩了手落井下石,现在报应来了。蒋仲泽同以前的朋友求助被拒,他出声谴责的时候对方就反问说:你当初不就是这么对钱小姐的?你这么对她,别人照样对你,有什么问题?
蒋仲泽一度自信满满认为两者截然不同。
是啊,是不同。
那时蒋家和钱家可以说是一条船上的,关系亲密太多了,对蒋仲泽而言钱雪是未来老婆,未来老婆的娘家他都丢得下,怕被纠缠还登报悔婚,能干得出这种事,有什么立场指责别人?
再说他都有一年时间没去维系朋友关系,圈子里的朋友因为利益走到一起的多,巴心巴肺的少。用后世的流行话说原先就是塑料兄弟,你平常还不走心,到用得上的时候想起人家了,人家凭什么帮你呢?抹去你爸早先欠下的债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除此之外你还在期待什么?
借钱给你周转?为你提供东山再起的启动资金?怎么可能?
假如蒋仲泽在毁容破相之后积极上进一些,兴许还有人在他身上压下筹码。他消沉这么长时间,抗打击能力就不行,就这点弹性,还谈什么发家?投资再多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谁家的财富都不是大风刮来的,钱多烧手宁可自个儿挥霍,干嘛想不开做这种稳赔不赚的投资?
……
就感觉一夕之间认知全颠覆了,蒋仲泽胸口疼得厉害,他都顾不上这张脸,心里就一个想法:完了,全完了。
他想起自己还有个舅舅,就打算去投奔舅舅。舅舅家里生意做得不是特别大,总能为他提供帮助。就算不肯拿出大笔的钱来支持他,也会给个落脚处,让他吃饱穿暖。
蒋仲泽从地上爬起来,他拖着疼痛并且疲惫的身躯往回走,准备收拾收拾,好在兜里有些个银元,那是先前去找旧友求助的时候人家随手打发他的,这钱放在一年之前是打发叫花子的,他根本看不上眼,现在却得靠这个撑到舅舅家。
怀揣着最后的希望,蒋仲泽离开了蜷缩半天的街角,他走后,斜对门的裁缝铺出来个人,左右看过,松口气说:“走了走了!总算走了!这么个腌臜玩意儿躺那儿把我们生意都坏了!”
假使郁夏人在这里,她一定能认出,这就是周家的裁缝铺,早先租屋给她那个周家。
郁夏搬走之后,那屋很长时间都没租出去,周家白白短了进项,周叔周婶因为可惜念叨过一回,后来就没再提。他们想着郁夏那样的人本来就不会一直住在这种旧门旧窗的屋子里,她迟早要搬走的。
春林嫂子难受很多,好不容易才越过心里那道坎,不再去想郁夏的事。儿子冬生大一些了,比之前更活泼,带起来也更费劲。她经常只要一个转眼,冬生就哭起来,赶过去一看,不是磕了碰了就是摔了,小孩子在学会爬学会走之后比吃了就睡那段婴儿时期闹腾很多。
春林嫂子不像郁夏会省力气,也没那样的好气性,家里那点事她经常都忙不开,儿子闹起来就特别烦。
她心烦意乱的时候,听说永福百货出了一套特别漂亮的洋装,是以前在那边做顾问的郁小姐设计的,还听人说,对方竟然是南省妙春堂的小姐,说是从小走丢,现在已经认祖归宗了……
郁夏刚搬走那会儿,周家人还会提到她,后来谁也不提了。因为提起来就难免想起长翅膀飞走的银元,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不刻意去打听,根本不可能听到关于对方的消息。直到高级洋装问世,这股风潮席卷了周边好几个省,年轻小姐们都在谈论它,更别说做裁缝的。
有不少裁缝挤到百货公司展台前看了,想知道是怎样的洋装能让人夸成那样,亲眼见过之后,他们就动起心思,要跟风做洋装不容易,拆分一些流行元素放到别的衣服上倒是可行。
第一个独立流行起来的是早春系列的蝴蝶结领,郁夏那么打扮过一回,斜飞的蝴蝶结衬衫配前开叉高腰鱼尾裙,她穿这身去参加了乔芸的下午茶会,从这里开始,蝴蝶结领在南省走红。
其实是挺简单的设计,一流行起来就被玩出花了,又因为做这个几乎不增加成本,哪怕家里条件不好,很长时间制一回新衣,并且是卡着尺寸裁好布请裁缝做的,都会要求弄个蝴蝶结领,尤其是经典的黑白二色,在罗大帅下辖的三省遍地开花。
蝴蝶结领简单归简单,要做出质感并且结得漂亮也不容易,这种衬衫还得追求个版型,最好能贴身一些,得把腰线收得漂亮……郁夏在专栏上讲过这种流行元素,那期报纸卖得特别好,做衣服的人手几份,捧着翻来覆去读过不下十遍,就指望能悟出点东西进而走上捞金的康庄大道。
周家人也跟着学了,拿旧布头翻来覆去练习了蛮长时间才摸到一些窍门,他们肯下这个苦工,也赚了点钱,周婶还感慨说,早先都没看出郁夏她有这么大本事。
春林嫂子看着又大一岁还穿着旧衣裳每隔十天半个月才能尝到一口肉的冬生,难受了半日,看她丧着脸,周春林关上门问了一句,就听见这婆娘说:“当初我说想去百货公司卖东西,她不给开后门就算了,你说说,她明知道咱家是开裁缝铺的,有这些花样还藏着掖着?她要是肯教一手,咱们早能把日子过红火了,哪还用费那么大劲挣点辛苦钱。”
张天翔那些洋装都是明码标价卖的,价钱贵得吓人,普通人做几年工都不一定能买回一件,想想这利润,春林嫂子就心疼。
她才知道自己本来也有可能一夜暴富的,结果稀里糊涂就错过了。
听她念念叨叨半年,周春林惊呆了。
是,郁夏是租过他家的房,也让他婆娘帮忙找看过小海,但那是给了钱的,她不欠周家什么。郁夏能日进斗金那是她有本事,谁说就一定得拉拔房东?自家没发起财还怪人家有本事的不帮你?
“你说什么胡话?就因为她带起这些流行,买布做衣服的人也多了,不止我们家,城里这些裁缝铺生意都好起来,都说郁夏她是财神爷……”
“可本来我们能赚更多!像张天翔那样,人家带着钱去求他多上几件货,都卖疯了。”
周春林特想说一句,郁夏不是周家人,她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本来,要是没闹出介绍工作那个事,再友好相处一段时间,兴许能养出更多情分来,届时周家没准真能沾光,归根结底怪谁呢?
自家婆娘这种个性,换做是谁都不敢沾,让她尝到甜头她能死赖上你,甩也甩不脱。像这样不知足以及得寸进尺的人,谁也不敢帮。
想着郁夏如今是南省妙春堂的小姐,隔得那么远,他们再想接触也接触不到,周春林也不怕婆娘瞎嘀咕传到她耳中。他劝了几句,想着明天还有一大堆活儿等着干,就没多管,只是在心里记了一笔,往后得多注意,别让她把冬生给教坏了。做人啊,得讲良心。
郁夏其实都把周家人忘了,别看才过去一年,对她来说,这一年太充实。来时过的那段苦日子,除非有个契机,正常来说她都想不起来。对春林嫂子来说郁夏是她一不留神放走的财神爷,对郁夏来说周家只是曾经的邻居,不管当初相处得好或者不好,那一页都翻过去了。
周家人还是开着他们的裁缝铺子,家里有点磕磕绊绊,日子也还过得下去。倒是那天在周家裁缝铺斜对面挨了揍的蒋仲泽,他吃了不少苦头,终于去到舅舅家,上前去敲门,被看门的轰了两回,差点又挨了拳脚。
曾经高攀不上的蒋少爷被当成是臭要饭的,人家让他滚远点,别脏了门口的台阶。
蒋仲泽说他是这家的外甥,门房不信,想起姑太太家的确败了,就抱着怀疑的心态往里传了个话。蒋仲泽他舅亲自出来看了,看过以后吓得不轻……
先前妹子过来投奔,他问了几句,大概知道蒋家的情况。
妹夫玩女人抽大/烟赌钱赔光家产他知道;外甥破相消沉下去他也知道……他唯独没想到情况有这么严重。
哪怕双亲故去,当哥的也不能放任亲妹子不管,毕竟对方已经山穷水尽了。蒋太太早几十年就嫁出去,留她在自家长住婆娘又不答应,他就在旁边置办了个院子,里里外外收拾妥当,又给拿了二百块钱,还安排了个婆子过去照顾。
本来想着多养个人没什么,不就是添件衣服吃口饭的事?过了几天,他才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哪怕家业败了,妹子还是讲究,二百块钱搁她手里不禁花。
正犯愁,蒋仲泽找来了。
做舅舅的先给他吓了一跳,缓过来又觉得蒋仲泽找来也不错,有亲儿子在身边妹子有了依靠能少烦他一些。他还准备同外甥谈谈,做舅舅的可以借几百银元出来,他怎么都是留过洋的,有这个本钱总能做出点事,只要能赚钱就能负担母子两个的生活,不至于说要接济一辈子,这么接济下去哪才是个头?
蒋仲泽听说他舅给置办了院子,还愿意借钱给他做生意,他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又听舅舅问起他爸,就红着眼眶说:“我爸他犯了烟瘾,没熬过去。”
听了这话,他舅反而松了口气。
就算是对死者不尊重他也认了,赌钱并且抽大/烟的妹夫他真的要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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