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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火炎有规律地簇动,在潭中心鼓出一个个气泡。
汀墨被大惊失色的祭司们挤到潭子一角。
他眼尖,就这么一会的功夫,眼睁睁看着三五朵火炎蠕动着在同一个地方停滞不动,慢慢被抽干了力量一样色泽黯淡地沉下去,而火炎簇拥的地方,明显出现了一丛既红又绿,无法形容的苔藓。
他一下站直了身,扬声道:“殿下。苔藓在这里。”
江承函沉着眉眼,拨开每次都会在深潭之事上慌得不行的祭司们,走到汀墨身边,安静地又围观了下全程。
“退至栏杆外。”
他告知了声,默不作声地接过汀墨递上来的丝质手套,展开,五根手指被严丝合缝包裹,而后半蹲下身,从潭中将那丛才形成的火炎苔藓捞上来。
身后众人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刻意控制着轻下来。
这世间,也唯有神灵能无视这深潭中积年累月,足以噬天的邪念。
苔藓有着极为真实的质感,手指用力时,潮湿黏腻,随意一碾,便碎成颗粒状的碎末,簌簌掉落至手边。
“咕噜,咕噜。”
听到这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声音,汀墨与祭司殿诸位纷纷循声看过去,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忍与惋惜神色。
这一看,就发现了不对,很快有人没控制住声量,惊诧至极:“怎么回事?不止一个?”
江承函像是早知道会发生怎样的事,他垂着眼将手套褪下,放至一边,随后抬眼看向潭心。
深潭每次沸腾,都意味着山海界要活祭一人。
每当这时,潭中心会出现一个由无数小气泡卷成的旋涡,煮开了锅似,“啵啵”地升到半空中,而后炸开,宛若汤水耗费诸多时日,终于熬成。
可从前只出现一个旋涡的潭心,此时此刻出现了十个。
就如此直观明晰地平铺在众人眼底,不容置疑,无从抵赖。
这意味着什么。
在场诸位心知肚明。
放眼望去,几个老祭司神色各异,震惊有,疑惑有,惊到全无表情的空白亦有,然而到最后,都转变为一种抑制不住的微愠之色。
“是我没看明白吗。”才处理完手头事宜,赶回潮澜河的三祭司揉了揉耳朵,他比前头两位祭司年轻许多,此时此刻无声“哈”了下,道:“深潭的意思是,这次选了十位出来,全要给它活祭?”
说罢,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气得笑出声:“如果我没记错,距离苏韫玉下深潭,才不到三个月吧?”
“狮子大开口呢它?”
这要是换在平时,大祭司也该跟管束二祭司一样对他投以一个胡闹的眼神,但现在,仙风道骨的老者紧皱眉头,拄着龙头拐杖,陷入同样的疑惑中。
江承函将手沁入火炎中。
被选中的十个人的名字袅然浮现。
虚空为纸,炎火为笔,字迹古板刻正,最后一笔却每每勾起一点肆意的笔锋,像刻意至极的讥嘲,也像昂首怒嘶的挑衅。
“可真会挑。”三祭司仔细扫过那一排名单,脸色轻松,肩头却因为紧绷的怒意而僵直耸起,点评道:“山海界五大世家一个也不曾漏下。”
“嗯?楚家楚听晚也在榜上呢。这意思是,十三年内,楚家需折损两名嫡系少主?”
“他们不得发疯?”
二祭司面无表情将他懒洋洋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推开,绷着张树皮老脸道:“老三,你应当稳重些,少说话,多做事。”
三祭司递给他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意思是:我们两,就谁都别说谁了。
“殿下。”大祭司走过来,隔着一道凭空升起的栏杆问里面始终未曾出声的江承函,声音一瞬沧桑嘶哑许多:“此事如何处理?”
江承函眼睫凝成长长一条线,微垂下时,遮盖住所有能被人窥探的情绪,问人意见时,有种松风水月的清雅气质:“你们是怎样的看法?”
这若换在从前,大祭司必然是第一个站出来要求被选中者为三界牺牲的人。
他老了,做了一辈子秩序的维持者,深谙小不忍则乱大谋之理。这样的事在他们看来,是不得不做,也无法心软的事。
可从十三年前的第一次,到今年夏末第二次,再到这一次,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要求活祭的人也越来越多。长此以往下去,山海界最为年轻优秀的血脉岂不从根源被断绝了。
这无疑是件极为可怕的事。
因此不得不慎重考量,从长计议。
“此事不可因一两人之言而定,臣提议,先开祭司庭商议,再与上述之人所在世家联系。”老头长吁短叹,愁得说一句话连着捋了三把胡须,声音沉重:“此事若是传开,山海界必定人心惶惶,五世家之中,也会出现不满之声。”
三祭司散散漫漫地插了句话:“那可得快点。深潭只给人留四个月不到的时间呢,若是到时还不见活人,它又得发疯扬言要毁灭三界了。”
这话听着,分外刺耳。
十三年前楚南浔之死,就如一个响亮的巴掌,骤然打在年轻人的脸上。
这群尚想着与天地争锋的少年茫然四顾,凭着一腔热血与冲劲,曾经实打实的与祭司殿对峙过一段时日,可无济于事,楚南浔自愿入深潭赴死。
自愿吗,真是自愿吗?
大好的青春,大好的日子,谁能做到那样高尚,用命成全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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