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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府门前的积雪都被扫尽了, 湿漉漉的青石砖道晒在曛黄的夕阳下,冷冷地泛起金赤色的光。
鹿鸣低头望着樵歌,那人低伏跪在又冷又硬的砖道上,双手早已冻得青紫,紧绷的脊背在寒风中不住地发颤。
十多岁的少年如何经得住这一天一夜的风雪, 鹿鸣面露恻隐之色,可对面的人与犬皆倨傲地盯着他, 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临江温氏待客之仪, 根本容不得差错。
鹿鸣向来分得清轻重缓急, 须臾之后,他的目光从樵歌身上移开, 不卑不亢地向沈绰等人行了礼,笑道:“不知沈二公子寻我家小郎君有何要事?”
沈绰打小便同温恪玩得好, 对温府受主子喜爱的下人也有几分眼熟。他见对方终于有所让步, 掉转马头, 用鞭子指着鹿鸣问:“你叫什么来着?平……平沙落雁?”
琴者, “禁”也,乃儒家君子器。温氏家训严苛,世代习琴, 为府中得宠的仆婢赐下的名字也都颇为风雅, 大多是从琴曲里化来的, “平沙落雁”便是其一。
鹿鸣并不辩驳,只是含笑答道:“区区贱名,何足挂齿。”
沈绰撇撇嘴, 又拿鞭子指着樵歌问:“这是你府上的家奴?好一口伶牙俐齿。今日无端冲撞二爷我,你便打算视而不见,就这么轻飘飘地一笔带过?”
沈绰手下马缰轻轻一抖,白玉骢顺从地扬起铁蹄,不紧不慢地绕着这跪地小仆走了一圈。答答马蹄在空寂的巷中回响,又脏又冷的泥尘随之溅在樵歌的脸上、衣上:“看样子倒像是读过几年书,这就急不可耐要掉书袋了?”
冰凉的泥水从脸上滑落,樵歌低着头,暗自攥紧了衣袖,却听鹿鸣笑道:
“沈二爷有所不知,这鲁莽小厮昨夜冲撞了贵人,已被我家小郎君逐出府了。卖身契已还,这人从此便是自由身,与我温府再无半点干系。”
“鹿鸣哥哥!”
樵歌又惊又怕,急急抬头,试图辩解。鹿鸣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对沈绰作揖道:“方才多有怠慢,还望二爷海涵。小郎君现下不便待客,您既过府,不如来浣雪堂喝杯茶吧。”
温恪在西厢书房呆了一下午,待得天色昏黑,渐渐起了倦意。
屋中点着三盆银炭,炭火静静地燃。温恪枯坐堂中,明明几个时辰前还被炭气熏得发汗,如今竟从骨子里感到寒冷。他转身披了一件雀金裘的大氅,坐回桌边,怔怔望着书案上跳跃的灯火,明亮的焰色映入眼底,温恪这才感到稍许暖意。
温恪抬手挑了挑灯芯,这点微小的动作竟牵得胸腹处的刀伤一阵阵地疼,他像是察觉不到似的,垂眸望着方才写好的文章。
博山炉里燃着一方香篆,青白色的烟雾在书室缓缓升腾。温恪将雪浪纸翻过一页,博山炉里的烟气受了惊似的随之一跃,炉底的灰堆中,闪出一星翠绿色的火。
取过血后,人竟格外容易困倦。温恪挑剔地在文章上圈圈画画,将笔搁在红珊瑚搁架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无心再看。
精神略一懈怠,被有意忽视的疼痛便像蠹虫一样缠绵地噬咬着伤口,一点点钻入破损的皮肉,缓缓爬至心头。
温恪将文策推到一边,矮身拨了拨炭盆,笑道:“澡雪,什么时辰了?晚间想吃什么?”
屋内寂寂无声,唯有香雾氤氲不散。温恪愣怔片刻,这才想起魏殳不在西厢院子,又烦躁地坐回去,叹了口气。
枯寂与沉闷令伤痛格外磨人,念慈堂大夫开的分明是最好最柔的药,可敷在伤处竟如泼下一壶烈酒,火烧火燎地难受。这药魏殳用了这么久,每次换药清创之时必定疼痛难当,可每次温恪问起,他只是摇摇头,云淡风轻地付之一笑。
说不心疼全是假的,温恪恨不能以身相代,可如今除了一碗血饲,他什么也给不了。
温小郎君支着下巴倚在书案边,落在文字上的目光因倦意而渐渐涣散。这才半日不见魏殳,竟如隔三秋一般,只要一闲下来,温恪便难以自抑地开始思念他。
不知鹤仙儿身体好了没好,听话喝药没有,有没有乖乖卧床休息,有没有……有没有因为昨夜那过分的狎昵而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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