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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恪凝眉望着“十八学士”, 夜露渐浓,灿烂的银灯映着十八朵色香各异的茶花,冰清雪润,香培玉琢。
“素闻此花为天下茶花之魁首,花期在腊月。琼台夜宴非比寻常, 能得圣眷的,唯有大雅的珍稀花品, 做不得假。如今清明将至, 山茶大都谢了, 张大人栽培此花,想必费了不少心血。”
沐苍霖闻言低声笑道:“琼王台上下满是堆金砌玉的假花, 也不见官家瞧上一眼。反倒是身娇体贵的‘十八学士’,在王台上众星捧月地供着, 倒也稀奇。”
神睿皇帝望着座下争妍斗艳的异种茶花, 环顾席间群臣, 状似无意地问道:“众爱卿以为, 这第一品的芳官,应赐哪位新科进士呀?”
今年春闱进士点得非同以往,单看前三甲, 寒门下士便占了大半。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吃不准官家什么意思, 又颇为顾忌八大世家的脸面,不敢贸然表态。
张崇不动声色地望了温有道一眼,平章大人目不斜视, 轻轻掠过佩在腰间的金鱼袋,将紫纱袍上皱褶抚平。神睿皇帝面色微微一沉,礼部尚书连忙向前一步,低头拱手道:
“老臣以为,这芳官第一品,合该赐予新科状元郎,以彰浩荡皇恩,昭告天下读书人。”
“嗯,张爱卿言之有理。”
沐苍霖正与温恪交头接耳,猝然被人点名,不由惊了一跳。他心跳如鼓,起身行礼道:“臣才疏学浅,愧不敢当。况且……”
“况且什么?”
神睿皇帝见他吞吞吐吐的,面色薄红,略带尴尬,反倒饶有兴致地问:“爱卿直言便是,朕不会降罪。”
沐苍霖低下头,俊脸涨红,有些不自在道:“臣被官家擢为状元之前,不过一介种地的佃农,粗手笨脚的,只会种些低贱的庄稼,恐怕……伺候不了这样身娇体贵的芳官。若这‘十八学士’在微臣手中香消玉殒,岂非辜负官家一片厚爱。”
琼王台上静寂了一瞬,远处百官席间,隐约传来细如蚊讷的窃笑声。沐苍霖顶着一众达官显贵审视的目光,神容坦坦荡荡,脊背挺直如松柏,似乎分毫不为自己出身佃
户之家而感到羞耻。
神睿皇帝望着这位朱笔钦点的新科状元,淡淡“嗯”了一声,道:“除此之外,沐卿还有什么难处?”
“微臣虽见识浅薄,却也知如‘十八学士’般名贵的花品,须精心伺养在锦绣丛中。”沐苍霖顿了顿,长揖到地,“上京米贵,居不易,微臣囊中羞涩,在京中仅有一处偏狭的租邸,张秉谦亦然。人多知遇独难求,一品芳官虽好,却也需懂它的主人——臣斗胆请奏,‘十八学士’宜改赐探花郎。”
温恪蹙眉望向沐苍霖,后者冲他眨了眨眼。张崇瞧了瞧官家的神色,又偷眼去看平章大人,却听御座上的天子朗声笑道:
“朕还当状元郎有什么难言之隐,原不过区区小事耳。”神睿皇帝话音方落,眉宇间的笑意却倏地变沉,威严冷肃的目光扫过席间百官,“江山社稷,罔不祇肃。‘稷’者,为五谷之神,祖先后稷也,素为国祚万民之基。何谓低贱的庄稼?何来卑贱的佃农?众位爱卿,何故重这浮华芳官,而轻五谷之长?”
文武百官皆低头不语,沐苍霖神容一肃,撩袍跪于陛下。官家望着这位出身佃户的状元郎,话音和煦了三分,非但不曾怪罪,反而颇为赞赏地笑道:
“科举不问出身,君子安贫,自成风骨——春闱状元,当赐一品芳官,百花魁首,并赐京城官邸,随扈花侍者三——沐卿,你可要好好养着这‘十八学士’,切莫辜负朕一片苦心啊。”
在场百官沉浮宦海,个个都是人精,哪能听不出官家话里的意思。沐苍霖面有喜色,行叩拜大礼,俯首谢恩:
“臣谢主隆恩。微臣身为朝官,当处处为我大虞江山社稷、国泰民安着想,纵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有状元郎珠玉在前,官家顺理成章地赐了榜眼二品芳官“金玉满堂”,并京城府邸,及至温恪,御座下的三品芳官,恰是一株纤纤弱质的“霜下鹤”。
“花色如雪,面敷薄红,倒如胭脂一般,只是枝叶轻弱,不堪摧折。”神睿皇帝望着台上第三品芳官,由衷赞道,“雪瓣如鹤羽,顶红点朱砂,当真雅致高华。只可惜这花病柳扶风,恐
怕难养。唉,这三品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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