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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白的天光自高窗筛下, 天牢阴暗的一隅,爬满灰白色的蛛网。
当啷数响,铁牢开了锁。
几名狱卒将沉重的牢门发力推开,细金色的尘埃在阳光里旋飞,灰腻子从颓墙簌簌震落, 角落里,是蟑螂与鼠群逃窜的悉索声。
温恪快步抢过前去, 一阵刺鼻的腥臭气扑面而来, 森冷, 霉烂,是死亡的味道。
沾满秽物的枯草上, 扣着一盆打翻的隔夜饭,碗碟与瓷瓶碎了一地, 一线翠色的鸩毒从瓶口淌下, 干涸在地, 正是见血封喉的孔雀散。
段老三双目圆睁, 僵倚在墙角的阴影里,血迹斑斑的右手边,翻着几只肚皮滚圆的死老鼠。
温恪的目光一抖, 顺着死尸乌黑泛青的手指望去, 只见枯草堆中横陈着一幅白帛, 流云似的缎面上,以鲜血画下“弑贵霜王族,狎司段老三”几个凄厉血字。
温恪猛地回头, 大理寺丞石青色的袍裾随之一曳,须臾之间,已沾满天牢的污泥印子。
“……蔡氏呢,我有话要审她。”
大理寺少卿窦恒面有倦色,冷沉的目光扫过牢内死尸和供罪白帛,哑声开口:“温大人,蔡狐狸等人俱已招供,此案已结。”
“什么意思。”
温恪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窦恒沉默片刻,翻开手中的详决案牍,平铺直叙道:
“莲花棚鸨母蔡氏并狎司段老三,拐贩贵霜王子,货与云朔镖局林氏三兄弟,以孔雀胆毒杀之——上述五人,对案情供认不讳。段老三畏罪自杀,所服的毒,经蔡氏指认,与鸩杀苏禄沁王子所用一般无二。”
温恪怔了怔,难以置信地望着窦恒:“……少卿大人,这些东西,你早就知道了?”
窦恒满脸倦容,却避而不答。须臾之后,大理寺少卿眉心那点微末的烦闷已化作例行公事般的笑意:“重案告破,官家很欣慰。鸿胪寺礼宾院那边亦给了答复——”
温恪眉头微皱,却听窦恒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案牍递给他:
“贵霜王三子沉恸不已,然彼国国教素怀慈悲心,三王子笃信教法,不愿牵连追诉,只想尽快亲送王弟遗骨
回善见城,行天葬之礼——换言之,盟谈提前了。”
温恪将案牍翻开,草草阅毕,雪亮的眸子直直盯着窦恒的眼:“我要提审蔡狐狸——大理寺天牢有进难出,段老三自收监那一刻起早被搜遍全身,换了囚服,他手里的‘孔雀胆’,究竟从何而来?”
“这世上多得是藏毒之法。塞于耳中,藏于齿后,乃至——”窦恒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瞧了温恪一眼,“乃至塞入五谷轮回之所。这些手段,皆有可能逃过狱卒查验。”
温恪自是不信的,他还待追问,却见窦恒剑眉一轩,耐着性子重复道:
“案卷已经公申大人过目,转交刑部、御史台了,小温大人不必深究。此番断案神速,官家自然重重有赏,温大人如今断案有功,前程似锦,何必再刨根究底,寻求一个没有答案的疑问?”
窦恒言罢,便要转身离去。温恪忽然出声道:“一个勾栏院的老鸨,一个做杂役的狎司——何苦无缘无故去谋害贵霜王子?”
大理寺少卿脚步一顿,洒然笑道:“无缘无故么?十多年前抱香一役,我东州军民死伤数以十万计。仇恨烙在骨子里,父子兄弟血脉相承,根本不可能随时间淡去——这世上,多得是仇恨贵霜的人。所谓匹夫之怒,便是一往直前,蹈死不顾——我倒是颇为羡慕他们这般忠勇,赌上身家性命,一意行刺贵霜王族。”
黯淡的天光透过大理寺狱狭小的高窗,勾勒出窦恒修颀的身影,他转过身,微微一笑:
“若我所料不错,此案余下四犯,当判秋后问斩。鲜血洒落西四牌楼的那一刻,今日牢中卑贱的妓子、庸碌的镖客,都将成为他年受万民顶礼膜拜的忠国英雄,如此也算……不枉此生了吧。”
大理寺少卿离开了。
温恪敛眉望着值守狱卒,冷然道:“带我去见蔡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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