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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端正跪坐、恭敬的行了一礼后,他才出声而答,“劳先生挂念,简乃是昨日午后归至家中。若非沿途多有豪右扰之,简本应旬日前便归来了。”
豪右多扰之?
微微扬眉,庞淯便神色了然,忍不住拊掌而笑,“我却是忘了,文策孤身刺郑,名已扬河西之地矣!”
“惭愧。”
李简连忙作出言作谦。
旋即,又面带苦涩而道,“先生,我往刺之,并无有图名之心。且,今归来后,亦不知此举乃是善是恶矣。”
“嗯?”
顿时,庞淯收起笑颜,敛眸作肃容,发问道,“文策何出此言邪?”
“回先生,乃是简归来于途所见所闻。”
李简再度拜下,垂首而道,“简于途见官府聚胡虏、贼寇为兵,蛮强凌弱之事比比皆是;豪右互小吏勾连,纵兵破小民宅门取钱粮为军辎、侵吞田亩;河西督将与各郡守皆视而不见,仍徭役征调无度,使至弱力少智之子无处伸冤、黎庶百姓啼哭于道,纣桀之世,如是斯也!是故,致我有惑。我怀恨而往,刺郑子瑾于鹯阴,乃欲报尹太守之私也。然,正值汉魏相争之时,我创伤汉将,亦是助魏残乡梓之虐也!此乃义举乎?简心有愧矣!”
“呵~~”
听罢,庞淯不由轻声而笑,还反问了句,“文策之言,我不苟同。世俗本浑浊,孰者为是?孰者乃非?”
亦不等李简作答,他又将侧头投屋檐外,目光泛起些许追忆,声音有些飘渺。
“昔日我阿母在世,张太常闻我阿母手刃父雠,乃登门遗帛二十段嘉之。其中子张叔威任职武威太守,以私怨诛雍州刺史,我得闻,乃往收邯郸使君以葬,且怀刃欲刺之。若依世理而断,我乃是得其父恩而仇其子也!然我赴之,士庶皆无有诟言,何也?”
“盖因张叔威罔朝廷法度诛大臣,不义也!”
“今你欲报尹太守一言之恩,孤身往刺郑子瑾,乃春秋之义也,何过之有?”
“且汉魏相争,河西督将与各郡太守敛军辎而纵兵祸乱乡梓,以至小民无有过冬之粮,乃时也!你刺郑与否,皆无改此事。你非魏国僚佐,亦不曾助纣为虐,何故心有愧邪?”
言至此,庞淯回首,目视李简的双眸,殷切谓之。
“我辈生逢乱世,当秉持本真,不罔礼、不负义、不凌弱、不侵财、不受乱命;以礼守身、以德立世,便是善举。此生是非臧否,自有后人评说,文策无须自扰之。”
话语落下,堂内便陷入了寂静。
李简保持着拱手听教的姿态,陷入思绪中。
倒不是在质疑庞淯所言。
而是他似是听懂了,隐隐有振聋发聩之感,却又发现心中之愧并没有释去多少。
守礼尊德,行事便无顾时局吗?
先贤之教,士人操行,不应是修身善人,死忠节、赴国难吗?
今战事连频,凶兵祸乱天常,以致百姓倒悬,为何先生竟言自得而安?
好一阵的沉默。
百思弗解的李简,再度出声,“简愚钝,难悟先生微言大义。”
而早就阖目养神的庞淯,闻言睁眸,长声而叹,“唉,文策执迷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