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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平七年冬,绵延两百余载的楚朝,气数殆尽。
茫茫寒雪,在楚朝最后的深夜里,吹绵扯絮般,飘覆京城,如在为一场王朝的葬礼,漫洒下无数雪白纸钱。
葬礼的中心——死寂如海的大楚皇宫内,重重晋军,围如铁桶般,把守着南安殿。殿内囚着的,是楚朝最尊贵的一家人。今夜,他们尚留存生息,明日,或就成刀下亡魂。
身为这家人中的妻子与母亲,年少无忧时,琳琅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楚王朝最后的皇后。当人生无常,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无暇惶惧凄叹,满心所念,只求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为她的孩子颜慕,她的夫君颜昀。
她年轻病弱的楚帝夫君,在晋侯穆骁的大军攻占京城前,为将生的机会,留给她和阿慕,哄他们先行秘逃,说是其后再与他们汇合,实则欲留宫候敌,以己身性命,为她和阿慕,尽可能挣多逃离时间。
但,晋军克京的速度,比颜昀预计中更快,而颜昀的病体,比她所知道的,更糟。
离京路上,久等不来颜昀的她,在猛地醒悟夫君用意后,折返回宫。她不能留他只身赴险、携子独逃。当她抵宫时,留宫的颜昀,已旧疾复发、昏迷不醒。纵有忠仆相助,她也没能带着昏迷的颜昀,走出多远,就被晋侯手下将士擒住,而后被与忠仆分开,与夫子单独囚禁在这间宫室中,将近三个时辰。
这三个时辰里,颜昀曾短暂地清醒过一瞬,他眸光幽微地望着她,轻叹一声“你该抛下我”后,再度在顽疾的折磨下,陷入了深重的昏迷。
积年的病痛,虽令颜昀常年面色苍白、体温微凉,但在此之前,还从未有哪一次,令他似今夜这般,昏厥不醒,身体严冷,且还随着冬夜时间流逝,情形越来越糟。
纵将室内所有御寒之物,覆裹在他的身上,也不能为他带来半丝暖意。他越发地虚弱体寒下去,生的气息,为凛冷暗夜,一分分残忍吞噬。
“父皇……父皇!”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忧急呼唤,依然唤不醒榻上的男子后,年幼的阿慕,凄惶地仰面望她。这个素来坚强的孩子,双眸通红,滢滢泪闪,“母后……父皇他,会死吗?”
“……不会……不会的”,琳琅轻握住儿子的小手,极力安慰他,并从这血脉密连的相牵中,暗暗汲取着勇气与力量。
“你父皇他,会好好活着,我们阿慕,也会好好活着。”
在决定回宫寻找颜昀时,她曾将阿慕,托给忠仆带离京城。可阿慕不肯独逃,生死要与父母一处,执意随她一同回来,最终,同她和颜昀一起,被囚困在此地。
昔日恢宏壮丽的大楚皇宫,已是天下间最大的囚牢,她不是能够扭转败局的巾帼英雄,无力以一己之身,去承担积重难返的江山万里,一个王朝的兴与灭。在此生死危难之时,所想做的,所能做的,只是竭尽全力,去保护一个家。
她在这世间,最为珍视的,家。
沉重殿门,为纤弱双手,“吱呀”打开。狂风寒雪,立似刀刃,随后扑面割来。刺骨的寒冷中,琳琅眸光越看过阶下重重铁甲,直望向那为首的晋军将领,扬声清道:“陛下病重,需召太医院首席谢邈,入殿诊治。”
奉命率兵监守此殿的将领,乃晋侯麾下裴铎。他迎声看向楚朝皇后,见飘摇廊灯映照下,她容颜胜雪,身姿纤如一束清凌月光,似风吹即散,大有柔弱堪怜之意,可气韵却清韧如竹,在这等险恶处境下,亦能保持镇定从容,不卑不亢。
没有主公的命令,裴铎不敢擅传太医,为楚帝诊治。他对顾皇后的这句话,沉默抱剑以对时,又见顾皇后眸光雪静地望着他道:“你家主公,既未命你伤害陛下性命,陛下对你家主公来说,就是有用之人。若陛下此时有何不测,你回头复命,恐难交待。”
漫飞的风雪中,裴铎抱剑的双臂,微紧了紧。
楚帝颜昀,虽是楚朝的亡国之君,但与历朝历代的末帝不同,不仅不是人人喊打喊杀的昏君暴君,反还深得民心。民间甚有无稽传言,说颜昀是楚太|祖转世,天生为救楚朝而生。
楚朝自楚太|祖建立,绵延两百余载,也曾有煌煌如日、威服四海之时,但这最后几十年,昏君、暴君频频,以致民生多艰,内忧外患不绝,于普通民众来说,就似潭底淤泥,暗黑阴冷,可谁曾想,这烂透了的淤泥,在最后时刻,竟生出了一支圣洁的莲花。
身为清河王遗腹子的楚帝颜昀,在民众心中,就是一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他背负着颇能打动底层民众的悲悯身世,承清河王清正之风,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勤政爱民,为重振楚朝呕心沥血,累了一身的病。故而,尽管各方势力野心勃勃,有意取楚代之,但不少普通民众,仍心向楚帝颜昀,盼其重振江山,安定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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