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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易琨从小在生意场上打滚, 会走路就拨算盘珠子玩,若论做表面功夫,他要比半路出家的姜不语更为娴熟, 不过瞬间尴尬,面有惭色:“我整日到处跑瞎忙,都没顾上船行伙计的态度,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姜大爷海涵!”
姜不语胡扯道:“不瞒吴少东,当初姜某初来江南只因妻子难产而亡,带着幼子散心, 雇佣了贵船行的船只闹的不大愉快,后来痛定思痛, 觉得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这才创立了无为车行,也是为了我们父子俩出门游玩舒心一点。没想到给贵船行带来了麻烦, 着实抱歉!”她说着抱歉的话, 可言语之间并无半分歉意。
江南水道四通八达, 除了水产丰富之外, 还盛产水匪。寻常人家的小船在城内河道还能保证安全, 若是要走远路,大多都选择乘坐客运的船只, 免得葬身水匪之手,沉尸河底。而吴记的船工不但是伙计,还兼着保镖之职,若真与河道内的水匪对上,也多一份胜算。
吴记船行生意兴隆,与船上养着打手不无关系。
吴易琨生生要被气出一口老血,暗骂船行伙计不长眼, 惹到了姜大爷,为自家船行树了一位强敌,只能再三道歉,也顾不得再与姜不语商量后续再有冲突该如何处理,匆匆离开了。
柏润出于对鳏夫姜大爷独自带孩子的敬意,赞道:“很多人一时受气便忍了过去,姜大爷有志气,竟创立了无为车行与吴记别苗头,更引的吴记的少东都出面了,当真了不起!”
“哦,其实我并没有坐过吴记的船。”在柏润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当着孩子的面撒谎的姜大爷不慌不忙说:“不过吴记店大欺客,虽然没得罪过我,但不少家境普通从船行转来的客人都提起自己在吴记船行受的气,我只是代为转达一下客人的不满而已。”
可惜这时代没有投诉打差评机制,不然吴记船行肯定早已经上了江南消费黑榜,让客户敬而远之。
柏润:“……”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自己是该佩服姜大爷的机智过人还是该教导学生姜麟不能跟家长学习,要做个诚信君子。
小肉团子懵懂无知,不知道片刻之间他的先生内心矛盾,情绪在个人好恶与西席的职业道德之间转换了八百回,只知道伸手撒娇:“爹爹抱。”
姜不语接过儿子,慢悠悠道:“我要跟麟哥儿去吃汪婆婆家的桂花糕,先生要不要同去?”
柏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同姜氏父子踏上寻找美食的道路,他自谓往日在市井间生活,对扬州城也算熟悉,但跟着姜氏父子一路走过去才发现,他一个土生土长的扬州人还比不上从外地来扬州的姜氏父子。
姜氏父子似乎对扬州城内的吃食小玩意儿了如指掌,去往汪婆婆家点心铺子的路途上有无数吸引两人注意力的东西,有时候是炸糕摊子,有时是挑着蝈蝈笼子叫卖的担子;或者墙角一只舔毛的狸花猫,隔壁院里伸出头的杏花三两枝,都能让父子俩驻足观赏,甚至连卖女儿家胭脂水粉钗环的摊子都不放过,父子俩兴致勃勃研究半天,正在他疑惑姜大爷是否有意续娶继室之时,只听得她教导麟哥儿:“橙丝姐姐她们照顾麟哥儿辛苦了,麟哥儿要不要买礼物送她们啊?”
小肉团子还不知道送女儿家胭脂水粉钗环意味着什么,奶声奶气的说:“好,爹爹跟我一起挑!”
柏润发现姜大爷挑胭脂水粉跟钗环颇为熟练:“橙丝皮肤白皙,擦桃红的胭脂肯定漂亮,橙苗皮肤不够白净,正红色提气色。”还热情邀请柏润:“柏先生要不要给心爱的女子挑几样,我付钱。”
“多谢!”在大渊已经属于大龄单身狗的柏润怀疑姜大爷夫妻伉俪情深,才能于女子之物熟悉已极。
姜不语见他不动,还传授经验:“先生若有心爱的人,千万别犹豫。有时候女儿家未必稀图价格高昂的东西,最重要的是心里时时要记着她,就算东西便宜,只要用心挑选的礼物,女儿家都喜欢。”
她侃侃而谈,俨然对女儿家心事了若指掌,柏润不由自主道:“尊夫人虽然早逝,想来生前定然过得很幸福。”
姜不语:“……”
身为酒色场里的英豪,不巧她只是在如意馆混得久了些,哄女郎开心已下意识成了本能,没想到传授心得也能引来旁人揣测她的婚姻生活。
姜不语自从离开幽州,抛却了爵位带给她的困扰,做回了市井间寻常百姓,于一蔬一饭之间都是喜悦,再加上麟哥儿渐渐长大,父子俩时常结伴去寻美食,除了手底下这帮莽撞的家伙们时不时给她添点小麻烦,日子别提多逍遥了。
偶尔夜半无人,她注视着小肉团子酷似独孤默的精致眉眼,打开床头锁着的一只匣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着自幽州转送来的独孤默的信件——均未拆封。
她离开之时,并未写信告之独孤默,只当他与自己不过是萍水相逢露水夫妻一场。
他无意之中闯进她的世界,等他全身而退回到自己的世界,日子步入正轨,定会渐渐忘了自己。而他仕途之上有独孤阁老扶持不愁前程,再娶得名门贵女,纳得美貌可人的妾室,妻妾和睦儿女绕膝,何必鸿雁往来徒增烦恼?
没想到数月之后,李恪通过秦宝坤辗转送来了京中来信,姜不语犹豫再三,最终将之收入匣子。
此后几年,独孤默的信件陆续从幽州转来,有时候她闲极无聊,将封着的信件对准日光,犹如一名偷窥旁人信件的小偷,试图隔着信封知道里面都写了什么,怕惊动了主人不敢拆封,最终还是恋恋不舍锁了起来。
也许,她怕惊动的只是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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