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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家乡那条江河水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老舟子,不得不感慨一声,‘这条水像是活过来了。’
被村子里小辈人称呼一声‘小河神老爷’的范老舟子,媳妇生了重病老早便去世了,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只是可惜年纪轻轻就战死在了关外。事后老舟子领了些还算得体的抚恤钱,再加上每日就漂在水上,偶尔替人撑舟渡河,收上一两颗铜板。日子过得虽然紧巴,但也不至于揭不开锅,老舟子总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若是乘舟的人阔气,还有富余。
老舟子看了一眼端坐在船头的那个年轻人,瞧着也不像是个有钱的公子哥,再说了,哪有公子哥对自己这种人能有这么客气的说法,就冲着那张还算清秀的笑脸,和那一块双手递出和自己分享的干粮,老舟子掂量着怎么也得少收一个半个铜板。
听那年轻人说,是从泉州一路游学而来,那泉州离咱们卢州可远呀,都要差点横跨整个南国了,老舟子到底心里高看了几眼。只是再一听说那年轻人问路的去处,老舟子是犯了怵的。
金窝山,那可是一处杀人不眨眼的山贼窝啊,平时自己这帮人绕路都来不及,怎么还敢往它怀里撞,要不是这个年轻人实在瞧着不似那歹人,老舟子都要舍下这份家业撒开腿跑路了。报官?还是莫要害了那几个长辈都健在的孩子吧。
好在那个年轻人问路之后没有别的言语,只是客客气气请求自己带他过河,除此之外,只不过是放下背着的竹箱,从里面取出干粮和水囊,然后又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看着像是一本小书,这才让老舟子放下心来,他娘的山贼哪有读书的说法,大字不识一个的多了去了。
下船的时候年轻人给了五颗铜板,老舟子红着脸收下了,倒是不忘叮嘱那年轻人一声注意安全。孤身撑船返回的时候,老舟子拍了拍怀里揣着的,是那年轻人递给自己的干粮,咧嘴一笑,又省了下一顿。
直到有那失踪多日的山中樵夫,欢天喜地跑回村子之后,那姓范的老舟子才后知后觉,原来那年轻人竟是个武功如此了得的大侠,年少有为!那张脸瞧着可真是英俊!
…
离着村子,沿着那条铜胆河大概百里地,有一座叫水牛镇的小城,比起不曾设立城墙的芦窠镇要大上一倍不止,更是城墙高建,入口处还有甲士盘查。年轻人一路走来,倒也不觉得怪了,见过了仅仅一座城池的涪州,见过了坐地千里的抬头镇,见过了朱门酒肉臭,见过了带头无米下锅的偏僻县衙…
年轻人穿过略显单薄的城门洞,走进了这座水牛镇。寻了间二层的小饭馆,就坐在二楼的靠窗位置上,看着大街上三三两两的人群,心底默默复盘着金窝山上那一场厮杀。
…
有个年轻人打着拜山门的幌子,被带进了山寨的聚义堂。
金窝山大当家的,江湖绰号吞金虎,三品巅峰武夫,使得一口金刀,走的是硬气功夫;二当家柳胡儿,擅长飞刀绝技,加上手下喽啰十数人,皆是斩过鸡头、烧过黄纸的拜把子兄弟,在金窝山一带作威作福,做那掳掠贩卖女子的勾当。
山寨聚义堂内,一块金漆匾额在上,有‘好汉在此’四字,左右两根大柱,各自贴有上下联。
‘拜得堂内,五湖四海皆上座。’
‘下得山去,八方进财换酒来。’
大当家吞金虎高坐一张铺有大虫皮毛的主位之上,一口金刀横放在膝,二当家柳胡儿静静站在一侧,腰上挂满了柳叶飞镖,其余人各自手持刀刃,分散站在堂下,还有人把持在门口,好教这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一个下马威。
原本准备好一套自认滴水不漏的说辞的年轻人尚未开口言语,那二当家柳胡儿径直发难,两把飞刀离手,笔直射向站立在堂下的长衫年轻人。随即堂下众人齐齐抽出手中兵刃,刀锋相向。
自认并未露出马脚的年轻人,伸手一揽,那两把飞刀被牢牢钳在手心,大声斥问道:“金窝山英雄寨便是如此对待客人?”
那柳胡儿嗤笑一声:“别人认不得你江福,我却认得。都舍不得敷上一层面皮吗?马头山腾云寨你可还记得?还真想一招拜山门,就能吃遍卢州大小山水七十二寨?”
被叫做江福的那个年轻人,摸了摸鼻子,“既然认出来了,那我就不多废话了。我只记得腾云寨有一个钻狗洞,跑得还挺快的家伙,二当家认识啊,嗐,这一路可给我好找。”
年轻人没有理会恼羞成怒的二当家,很是大方地卸下背负的竹箱,就放在脚边,然后拉开一个拳架,眼神骤然一变,气机流淌而出。
叫江福的年轻人又是拨开射向自己的两把飞刀,冲那二当家柳胡儿开口说道:“我见过的飞刀,可不是如你这般虫儿爬。”
江福忽而周身气机大涨,实打实三品武夫的体魄显露无疑。紧接着一道刀光劈砍而来,是那吞金虎提刀而下,江福一个侧身堪堪躲过,只是可怜了那只放在脚边的竹箱,被一劈而散,吞金虎一刀未成,又是一刀横砍向江福,江福不得不暂避金刀锋芒,后退数步而去,期间又有数把飞刀而来,都说那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江福腰间被射中一镖,好在丝毫未曾影响身形,腾挪间,江福一个站定,接连两拳挥出,将两名压身而上的汉子击退而去,又顶着身前吞金虎那初具规模的刀罡,如水中小舟逆流而上,名为江福的年轻人轻轻呼出一口气,微微侧头躲过那吞金虎迎面而来的刀罡,一拳推出,任由那锋利刀罡劈在肩头,鲜血翻飞,吞金虎狞笑,大喊一声:‘着了!’
变故突如其来,那溅射而出的血珠非但没有坠落在肩头、地面,反而被江福右手牵引,缠绕手臂旋转,同一时刻溢散的刀罡竟也被拉扯而回,缠绕在江福右拳之上,江福身形再度拔高一筹,左手牢牢按压在肩上刀背,右拳一拳击中吞金虎心口,残余刀罡皆数倒灌而去,当场气绝。吞金虎至死都不清楚,这个不过三品之境的年轻武夫,这个胆敢硬吃自己一刀,敢以伤换命的年轻人,为何最后的眼神有不舍,还有不忍。
树倒猢狲散,斩鸡头烧黄纸的把兄弟,逃跑的本事一点不落后,那个二当家更是早已不见其背影。化名为江福的年轻人,好像对此事已经习以为常,若是在这山寨之中,此刻还能留下的,那才会叫人惊讶,没有临阵倒戈才是幸事。
年轻人左手拂过左腰间,那里有一刀,正是山水游玩,一路相伴的‘好友’下的手。
这个年轻人就坐在聚义堂内,在包扎好肩头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后,在寨子里还找到了被关押许久的山下村民,那吞金虎无恶不作,饶是被吓得腿脚打颤,有那樵夫模样打扮的村民,还恨不得再补上几刀才解气,可是看着小恩人的神色,到底还是帮着吞金虎入了土为安。
…
水牛镇上,那家两层的饭馆内,店伙计端上了一碗麻辣面,靠坐在窗边的年轻人收回念头,看着桌上的这一碗明显辣椒比面还要多的面,叹了口气,肩上的伤口好像更疼了。
若是说与那旁人知晓,方才这年轻人心底所谓的复盘,是帮着金窝山山寨,帮着那群歹人思索如何形成合围之势宰了自己,这般复盘多半是会惹得听者贻笑大方,再骂一声‘脑阔儿有病’。年轻人要来了一只大白碗,往里头倒了些茶水,再用筷子仔仔细细挑开了那一层辣椒,再把侵染得通红的面条夹进那只大白碗里,这一幕给路过的饭馆店伙计撞见了,立马露出鄙夷的神色,不耐烦的叨了一句,‘吃不得辣子就说嘛’。年轻人只装作没有听见,硬着头皮把那碗洗过之后的面吃完了,再看了一眼碗里,原本清澈的茶水都泛起了一层红油。
接连喝完三大杯茶水的年轻人,随手擦掉脸上和脖子上的汗珠,不小心又瞄到那店伙计正扯着脖子打量着自己,年轻人连忙说道:“这天气,还真不凉快嘿!”
结了帐,走出门。刚出饭馆的年轻人立马转身钻进了隔壁的一家包子铺,被刚好出门送客的店伙计看在眼里,那店伙计摇了摇头,一阵凉风吹来,店伙计抬头看了眼天色,“要下雨咯。”
正值夏季的水牛镇,这场暴雨说下就下。那个年轻人摘下身上一长一短两个布囊,躲进了一座八角亭内。亭子里还躺着个衣衫褴褛的邋遢汉,那汉子身前摆着一只小破碗,屈指可数的一两颗铜板,安安静静躺在破碗里。年轻人起先还犹豫了一下应不应该迈入亭子,毕竟‘主人家’可没邀请自己做客,只不过这场雨实在太大,身上淡青色的长衫都湿成了藏青色,闻着肩上隐隐透出的血腥味,年轻人这才嘴上念着‘叨扰了’,步入亭子。
那邋遢汉掏了掏裤裆,睁开眼瞟了瞟年轻人,翻了个身继续躺着。化名为江福的年轻人,就这么蹲在一角,从怀里翻出用油纸包着的包子,嘴里叼着一个,想了想,又用左手抓出一个,做完这些,便一只手捏紧了油纸,将剩下的两个包子送到了那邋遢汉身前,和那只小破碗并排放在一起,这才开始大口吃了起来。
已不是少年的年轻人,去年刚及冠,尚未表字。年轻人一路行来,风雨交加,不知不觉已是两个年头有余。
朝廷封禁‘卜算子’的时限早已过去,大概是这两年里,那几十颗血淋淋的人头,影响要更加深远,那帮子撰写出《先后贴》的江湖人再也没有露过面,不过小道消息依旧还是会陆续传出,可真可假,有大有小。
这个年轻人,好像更愿意拣选一些,从南边传来的事迹去听,但是从不多嘴。
“泉隐两州地界之上的那片放霞坡,有个老人结庐而居,开炉铸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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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夔山陈家院子,继那陈宝泉叛出家门后,又有个颇受长辈器重的小姑娘,跟着那陈宝泉一走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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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东魏的高肃不知怎么就跑到了泉州地界,然后在出境之时,被一个带着个美貌妇人的男子,持枪拦下,打成重伤,最后还是被不知从哪来的,同样身负重伤的耶律显忠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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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多怪事,在南钟离郡城,有人传言有剑仙夜间下凡,斩妖除魔,亲眼所见城外剑光冲天,亮如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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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吃着手里还算温热的包子,记起这些最早一批从坊间听来的小道消息,会心一笑。又在心头算了算日子,芒种日将来,江州又快要到了黄梅雨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