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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恒看似挨了江临风一掌,痛楚却像是被利刃捅穿胸口,适才稳健流转的体内灵气忽然左右横突,横冲直闯,阳金之气灼热逼人。
若非她领悟阴之大道法门护住心脉,若非神识中那一点警醒让她偏过身子躲开要害,这一掌定会击穿她的心脏,腐蚀她的经脉。哪怕伤不至死,退出老君会比试后仍会有后续伤害,想不到江临风尚有如此阴险狠毒的招术。
突如其来的风墙阻止了江临风的下一步攻击,季恒暗道侥幸,咬牙忍受五脏六腑活生生被煎烤的痛苦,凌厉的罡风之中,似乎有着一缕熟悉的气机。
“程师姐?”季恒试探招呼。
程素君自呈有事要办与她分道扬镳,不会那么巧恰好在此出现罢。
她甫一开口,又有鲜血喷出,煞是可怖。
温柔关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说话,先疗伤。这里有我。”春风拂面般的语声中暗藏一丝怒意。
一个娉婷人影从风尾中走了出来,身形渐渐清晰,不是程素君还会有谁。素来雅致柔美的脸上此刻布满寒霜,唇瓣抿成一条弧线,一双柔婉的眼眸如寒潭般深不见底,眸光冷如寒星,显然是动了真怒。
触及她的凛然眼波,季恒心中一动,想不到程素君有如此一面,让人神往。
江临风却没有她的闲情。风系灵根的修士并不多见,此女看来娇滴滴的像一朵春花,一出手即是刚猛杀招,风中凛冽的杀意令他心有余悸。
程素君环视一周,见季恒一方已是强弩之末,朝林中虚空某处冷笑一声,未等众人明白她的意思,就见她腾空而起,取风为弦,凌空虚按,藕荷色的衣袂飘飘宛若仙人,一出手却是金戈铁马之势。
铿锵五声破空,江临风一阵颤栗。
筑基修为就能以灵力化形乐器,奏出声响,他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蜿蜒直上,背脊发凉。听说同光门有一门秘技,非天资超绝者无法练成,难不成此女便是同光门女修?可同光门唐亚子一向不喜牵机掌门亦不喜宋氏,他的弟子如何为牵机弟子和郑婉出头,且同光门修士以擅长音律称颂,此女曲不成调,与其说是乐音不如说是杀人之声。
在木乘风、毕寒风惊惧的目光中,江临风眼前炸开一朵血花。
血色模糊间,他依稀看见一道幽灵般的身影在木乘风与毕寒风身后闪现,随后一蓬血雾当空挥洒,二人就此消失。
江临风不敢相信所见,以为只是视线为血所遮蔽,抬手一抹,入手的竟是自己的眼球。
藕荷色裙摆与老君令同时落地,裙摆随风扬起,不染纤尘,不染血渍,一如程素君的柔婉玉颜。
谁也没想到从季恒吐血到程素君出现乃至属于赤心宗的三块老君令先后掉下,几乎在转瞬之间。
“你便是同光门唐掌门的亲传弟子,那位传说中五音不全,曲不成调,却偏偏学会同光秘技‘弦外之音’的齐国女修?”木乘风与毕寒风所站之处出现一位身形颀长的陌生男修,昂首傲视,其发声吐字、举手投足无一不流露出居高临下之感。
程素君打量他一眼,未作理睬,转头检查季恒伤势。
“程师姐,刚才这一手可俊得很。”按理说那男修出手斩落两位赤心宗修士,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但是他自以为是的腔调令人生厌,同样没有理会那名男修,季恒呵呵笑道。
有程素君解围,转眼功夫,烧灼的阳金之气已被迅速压下。她没听说过同光秘技弦外之音,却从明空仙师处听说过音杀之法。所谓五声——宫、商、角、徵、羽对应五行——土、金、木、火、水,五声生奇,五行生变,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五行之变不可胜穷。方才程素君这一击,音中蓄势,势盛而发,将五声五行之变调用极致,如疾风骤雨般狂暴,实是与她优雅的外表有着极大的反差。
相识至今,程素君与她太多意外,无论是佯装粗犷的假声、慑人的面具、人比花娇的面容还是一气呵成暴烈的攻击都叫人目眩神迷。
季恒的惊艳之情溢于言表,程素君招架不住,低头输入一道真息助她疗伤,道:“专心疗伤。”
那一人杀死赤心宗两名修士的男修见程素君无视他自顾与旁人说话,心下不悦,道:“与你说话不理不睬,齐人便是这般礼数?”
程素君冷然道:“目无尊上是为无礼,见尊上有难袖手旁观是为不忠,见朝中重臣受伤不与相救是为不义,如你这般不忠不义无礼之辈有何资格谈礼数?”
一路追踪天灵宗的人到这附近,程素君察觉季恒有难,匆忙来救,不想发现隐神宗的人躲在暗处窥伺。与季恒一起遇袭的分明是晋国公主和将军,此人用心昭然若揭,不是想趁火打劫捡便宜,便是想挟恩求报。她生平最厌恶投机小人,加上季恒遇袭伤势严重,动了真怒,一出手便是大杀招。
“你!”在众人酣斗时,男修已悄然而至,躲在一旁暗中观察公主与秦师道之余,打算寻个最适当的时机出现,不想被程素君喝破。他脸色变了几变,想到此番前来的目的,露出一个僵硬地笑容,朝郑婉与秦师道各行一礼。“公主,秦公。在下姜佑之,乃是崇王家臣,此番奉崇王令与公主、秦公相谈事宜。”
朝中为是否支持公主分成几派,崇王举棋不定,派姜佑之在老君会上与公主接洽,掂掂公主斤两。姜佑之有意参加老君会比试,志在夺得魁首,奈何接洽与比试冲突,只得以见公主、秦师道为先,故而心中忿忿不平。其实若郑婉答应崇王条件以争取老君会第一为要,无论结果如何来的都会是崇王之女、隐神宗的核心弟子宋巧云。
郑婉与秦师道对望一眼,看出彼此心思。捏紧季恒的紫金珠串,郑婉捡起木乘风与毕寒风的老君令交予姜佑之,欠欠身道:“有劳姜道友与程道友出手相助,郑婉感激不尽。姜道友,赤心宗二人由你所杀,老君令为你所有。”
秦师道以打神鞭支撑地面,对姜佑之的算盘再清楚不过,心头冷笑不已,面上却是一派温和道:“多谢姜小友。”
一个称他为姜道友,一个称他为姜小友,姜佑之掂着老君令,隐隐觉得不妥。如此称呼,显然是要与他以通玄修士身份相交,而非其他。
傅星遇到毕寒风这个操弄臭虫的硬茬,衣衫被甲虫屎弄得污浊不堪早已怒火中烧,如今所谓崇王家臣摆谱拿乔,还将他彻底无视冷落一旁,被人轻视事小,间中透露出隐神宗那群人对公主的态度不如人意事大。
程素君态度有异,季恒对姜佑之的身份多少有些猜测,想来此人藏匿在旁已久。若是友人,在他们险象环生时早该出手,若是敌人,没道理替他们解决赤心宗修士后按兵不动。此人年岁不大,姿态桀骜,自以为是的架势与傅星如出一辙,说程素君五音不全又在一旁看戏,说是崇王家臣却对郑婉毫无敬意,拿腔作势分明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有个不省心的皇帝老爹,朝廷背后还有各行其道的诸方势力,随时能干预朝政,郑婉这公主当的实在憋屈。
不过对于郑婉的选择季恒无可指摘,只得先给大家介绍彼此,“阿婉,这是我之前与你提过的同光门的程师姐程素君。程师姐,这是我的好友郑婉,师承牵机青峰真人。这位是宗门傅师兄,还有这位……”说到秦师道,季恒一时不知是否该直接道出他的身份,愣了一愣。
秦师道朗声一笑,道:“老夫秦师道,程道友好一曲杀伐破敌之音,老夫见道友身姿,想到的便是东坡先生那句,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实是夺目至极。”
秦师道之名,程素君怎会不知,拱手行一晚辈礼道:“前辈谬赞了。”
众人皆是有伤在身,并非寒暄好时机。郑婉朝程素君微笑颔首后道:“秦将军、傅师兄、阿恒,你们先就地疗伤,当是以逸待劳迎接后续追兵。可惜王师弟为歹人所害,万幸他只是失去资格并无性命之忧。李小姑娘,若有余力,还要麻烦你负责戒备。”
听到郑婉叫她,一直躲在一旁,被木乘风怨魂影响最深的李思归终于冒出头来,应了一声是。目光掠过姜佑之,左右打量程素君与郑婉,危机乍去好事之心上涌,拉拉季恒衣角,刚想叫大姐姐,就被警惕的季恒投来警告一瞥,不得不把原本调侃的话咽了下去。“我在这里看着,你们疗伤便是。”
接二连三被人无视,姜佑之大感不快,正要诉其不满,却听郑婉说道:“程道友、姜道友,二位援手之谊,郑婉不胜感激,不过为着你们的安全,二位当尽速离去为上。”
程素君眉心微蹙,若有所思,想到一路追踪天灵宗修士到此。
姜佑之怪叫道:“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看不起崇王?”
“姜道友误会了。”郑婉道,“事有缓急,我与崇王之约怕是得改期再续。这一路,我们接连遇袭拼杀至此,之后定会有其他被天灵宗买通的修士陆续赶至。若只是如此尚不足为虑,天灵宗所谋不在破坏我等相见,而是想在这镜花水月内取我的性命。姜道友修为精湛,轻易灭杀赤心宗修士,然而终究是筑基大圆满,与金丹修士相较无疑是螳臂当车。且金丹修士手段变化多样,防不胜防,若受其误伤就此陨落,郑婉于心不忍。”
若非顾忌郑婉与秦师道身份,姜佑之只想大笑出声。“公主多虑了,镜花水月是太清真人法宝,在法宝内死去只是失去老君会的资格,而非真实陨落。再者,此地自有显则,金丹修士怎会主动对我门出手。”
“规则向来只为君子不为小人,况且遵守规则是为老君会夺魁,若不想夺魁呢。”傅星面色暗沉,始终不欲开口,仿佛一开口就会沾染到污浊之气。方才他寻个下风口的地方盘膝坐下使出清净决。噬心毒炎虫的屎不易清洁,来回念了好几次方使紫衫光鲜如新,就这样还觉得鼻端能闻到隐隐臭味。姜佑之一番狂言,终惹得他出言讥讽。
“我在凡人界乡下便听说隐神宗能与至道宗争锋,今日一见,呵,远远不能及。知道的晓得隐神宗在丹霞山,不知道的还以为隐神宗在枯井底呢。”季恒并不关心姜佑之死活去留,也不在意他勃然大怒后会否直接动手,她只希望这眼睛长在头顶心的男修死得越远越好。然而,她不能不顾及一无所知的程素君,“程师姐,你可有听说过天灵宗的刺魂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