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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所有的谜底都真相大白了。”赵无安摊开手。
“首先,他与朋友在家门口的酒楼饮酒,而儿子则会在今天晚上,与几个好友去探土地庙。草草结束了宴饮,他搬了一大桶油去了乱葬岗后山。孔家本来就在村西头,再到乱葬岗,几乎无人能够察觉。到了后山洞穴旁,他就背上油桶,把菜刀插入石壁的缝隙中,铁链扣成圈,在凸出的石板间移动,逐渐向下。青鬼或许发现了他,但并不知道他来此地做什么。
“从入口进入古墓,来到土地庙下面,他先启动机关打开了土地庙的入口,然后缓缓浇了一桶油下去,接着亦步亦趋,按住拉环向下走。这个过程应该很艰难,但即使摔倒也没什么大不了,此时地道的机关还没有启动,只是个斜坡罢了。这之后,他就候在地道后的石室中,等少年们一下来,就启动机关。一切按他预想的那样,三个人都失足滑落,一次次重重摔下,其间,断层处的锋利石板,割裂了他们的衣服。”
赵无安从袖中取出一块碎布条,压在菜刀底下:“这是地道中找到的,我想,与张瑾舟的遗物进行比对,应该能发现就是他的衣服碎片。”
“杀死少年们之后,他带着他们找到青鬼。也就是在这个拖拽尸体的过程中,他落下了那根铁链。青鬼救人之心迫切,打碎了陶瓮给少年们处理,但已经无力回天。之后他向青鬼表达了离开这里的困难,青鬼就乐于助人地用族人炼制的特殊液体,溶解了墓室的顶端,将其送了出去。
“离开墓穴之后,他将那一块土地填平,用的应该是菜刀。这花了他不少时间,所以最后只能匆匆抛尸在乱葬岗,就赶着回去了。一路风尘仆仆,也不知到家是几时。”赵无安对一旁浓妆艳抹的孔夫人道:“敢问夫人,那天你丈夫宴饮到几时才回来?”
孔夫人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怔愣了好久才道:“子时三刻。”
这时候背后传来一阵骚动,安广茂排开人群,后头跟着三个不明所以的文生。他走到赵无安身边,道:“你要我拘捕的人,都带来了。”
赵无安诚恳道:“多谢安提辖。”
安广茂摆摆手示意无妨,赵无安看向那几个文生,朗声道:“敢问几位,那日与孔大伯开怀畅饮,几时散宴?”
几个平日里与孔百桑志趣相同、那一夜也一同畅饮的文生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作揖答道:“应该是酉时已过,尚不到戌时。”
后面几人连声附和。
“孔大伯的家就在酒楼对面,敢问这二三十步路上,是什么东西,耽搁了您两个时辰?”赵无安言辞戏谑。
乡人们的躁动已然按捺不住,彼此眼神交汇,眼底都是浓浓震惊。孔修籍可是他的亲生儿子!这世上竟会有人做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孔百桑面色苍白,强词夺理道:“若无证据,何苦污蔑好人!”
“巧了,他没有证据,我有。”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法场上众人都为之一愣。抬头寻觅声音的来源,只见一袭青衣,背着修长古剑,站在凉棚顶上,眼神冷冽。
苏青荷轻轻一跃就到了赵无安身边,伸手轻拍了拍青鬼的后背,似乎是在道歉。他转头看向强自镇定的孔百桑,两手拍了拍,一队衙役从法场后头走了出来,扛着个大箱子。
赵无安略带感激地看了苏青荷一眼,把视线转向孔百桑,开口道:“你知道你夫人有乱摔东西的毛病,所以用瓷瓶装着油,案发之后反正会被夫人一齐打碎,寻觅不到。可惜呀,我们苏佥事出手,把所有碎片都捡了回来。”
“这里头还有你全家的鞋子。物件可以丢,突然丢掉鞋子,怕是你们的管家胡叔也会感到奇怪吧?我们去了一趟你家,搜刮了所有鞋子出来。你曾经在油面上走过,就算鞋底可以擦干净,油却早已深入鞋心。我现在当着大伙的面把你家所有鞋子丢进热水,你信不信其中有一双,会莫名其妙浮现出油花来?把这油花再跟张瑾舟遗物之中的油迹、你家瓷瓶中的油迹比对,你信不信品质丝毫不差,就像是出自同一瓶油?”
孔百桑呆立原地,浑身发抖。
张忱猛然站起身子:“就是你害了我侄子!”一下子跳出座位,就要扑向孔百桑,被段邦才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忱妹,不可!”
段夫人恍若未闻,轻轻摁了摁眉心。安晴瞧在眼里,心中也觉得痛苦难言。
苏青荷瞥了赵无安一眼,悄悄道:“还真会有人杀自己的儿子,真是难以置信。”
“是啊,难以置信。”赵无安接过话头,话锋一转,“但是,如果不是自己的儿子,杀起来也就不会有丝毫手软了吧?”
苏青荷一愣,人群再度哗然。一直故作镇定的孔夫人如遭雷击,怒斥道:“你乱说什么!”
赵无安本来就懒得理这个红颜祸水,她要是不出轨,赵无安才觉得奇怪。他一屁股坐上剑匣,扭头看了人群之中的安晴一眼,见她还不算太惊恐,才继续说道:“我也很能明白孔大伯的想法啊。自己豪情万丈,生出来的儿子却只好花前月下,难免有些不平衡。”
他连珠炮似的:“张瑾舟的生身父母为何和离?孔、张、段三人为何如此志趣相投?我曾看过张瑾舟生前作画,他对梨花总是分外钟情。段公子,要不解释一下?”
正拉着张忱,还没来得及合拢手中梨花折扇的段邦才一愣,全身僵住。
赵无安眯起眼睛,懒懒道:“我原本也只是猜测,但是看你们这架势,似乎有很多话要说说清楚啊。”
此时此刻,已被当着众人面揭穿的孔百桑反倒放下了所有不甘与屈辱,冷冷笑道:“是,人是我杀的。孔修籍、张瑾舟、段恪序,我杀了他们三个。段邦才你就不是人!好啊,你是七品高手,我打不过你,但我能杀了你的儿子们,我要让你风流一世,倒头来,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哈哈哈哈哈!来啊,你现在就杀了我,为你的儿子们报仇啊,来啊!”
段邦才面色发白,手无意识地攥紧梨花折扇,骨节咯吱作响,青筋直跳。
被他拉着的张忱回过头来,眼中已有泪花闪动,仍是难以置信:“邦才?”
“不,别说了。”段邦才松了手,遥遥退后两步,眼角含笑,“本来是想八抬大轿娶你的,现在想想,我也没这个资格吧。”
孔百桑被蜂拥上前的衙役们一把按住,仍是冷笑不止。千娇百媚的孔夫人兀自缩在椅子里,脸上表情诡秘莫测。
乡人议论纷纷。
安晴一直静悄悄盯着坐在阴影里的段夫人,无论结局如何,总归是这个女子受伤最深。眼见段夫人瞳底并无泪光闪烁,安晴正不明所以,就看到段夫人从雪白的广袖中,缓缓抽出一节匕首。趁着段邦才与张忱痴痴相望,站起身子,满面悲怆地刺向段邦才。
赵无安眼疾手快想要扑上前去,刚走到一半就已意识到来不及。恐怕今日风流一世的段邦才确实得死在这里。
没想到,之前还紧紧注视着张忱的段邦才忽然转身,梨花折扇一把敲在段夫人手上,击落了她手中匕首。
本就身娇体弱的段夫人一下子瘫坐回椅子里。段邦才冲她柔柔一笑。
“你我成婚是父母之命,本无情分。”
“但我也知道你对我一片情深。我这个人,风流惯了,别人家墙头,也是想爬就爬,确实该死。你恨我,我不怪你。”
手持折扇的白衣公子柔声道:“不过细细想想,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不再去看身后张忱,段邦才下定了决心:“芷容,你好好活着,我这就去陪恪序。我们,来世再见。”
段邦才以梨花折扇猛击后脑,不留丝毫情面。折扇啪地一声断裂,段邦才轰然倒地,白衣不再飘逸。
张忱跌坐在地,拼尽全力扑到情郎身边,泣不成声。而段夫人只是静静坐在椅子里,并不出声,悄悄地,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