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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6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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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楼中,莺僝燕僽,无事累香体瘦,却是不茶不饭,夜雨愁肠,东风泪眼,倚遍十二阑,目断空长叹。

谯楼鼓歇,背影昏鸦,太阳还剩半片不肯落下去,卡在山顶,留恋红尘。自那日绣肠公子去后,便有奇容妙女瘦损,韫倩一连数日昏昏沉沉睡在床上,却睡不着,也动弹不得。丫头摆饭,她便应付着吃两口,递水便喝一口,吃了喝了,又倒回帐中。

那四面八方的丁香色软帐似一口四面的棺材,她与她的孩儿被三千长钉封死在里头,空瞪着干涩的眼,在越来越稀薄的空气里,等死。

正是这云天黯黯,晨起无阳,她在云翳与窒息里几经死去,到傍晚,天色放晴,她又奄奄一息地复活过来。莲心招呼小丫头将饭摆在卧房榻上,驱人出去,挂起账将她的肩头摇一摇,“姑娘,吃饭了。”

韫倩似醒未醒,将一张苍白小脸转过来,“我不吃,你们吃了吧。”帐中黯淡,莲心转背要去点灯,又被她喊住,“别点灯,还亮呢。”

又使唤莲心将帐子撒下来,里头更暗了,却有一缕残阳折在顶上,韫倩翻平了身,睁着眼睛盼它灺尽,可它就是久久不灭。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好像就在这束阳光里无依无靠地流浪。

她清清楚楚地数着,铜壶漏了二百八十滴,莲心又叹息着打帘子进来,站在帐外,“姑娘,就是您自个儿没胃口,也要为肚子里头那个吃一些,您捱得住饥,里头那个能捱得住?”

韫倩望一眼她绰绰的影,到底爬起来,“那就吃些吧。”

两个人落到榻上,莲心只恐她没胃口,陪坐着吃,抬眉见其芳容瘦损,钗斜髻亸,昏昏无神,她便不住往她碗里布菜,瞧见她吃了,她才有了丝笑脸。

吃了一会儿,莲心窥她面色,适才问起她打算,“姑娘,如今这孩儿,是还要不要呢?倘或是要,您就好好保重自个儿的身子,倘或不要,我到外头打听了药方,煎了药吃下,往后咱们清清静静过日子,甭管什么姓施的姓卢的,只当全然没这些人。”

残阳穿透明瓦,撒在一案的珍馔上,鲜鸡上有好些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美味佳肴在韫倩眼中倏地成了冷冰冰的尸体。她陡地一弯腰,“哇”一声,残羹碎饭便悉数呕出来,一阵接一阵,直到吐出胃液,好似呕心沥血。

莲心忙倒了盅热腾腾的茶给她漱口,她漱过了,便踩着满地狼藉走回床上躺着。

斜阳总算倾颓,黑了天,她从阳光里流浪到漆黑的夜,又漫无目的地在茫茫黑暗中继续跋涉,走断一双腿,泄尽一身力,一天接一天,没完没了的下一天就来了。

第二天,莲心天不亮就拽韫倩起来,洗漱后将她揿到妆台,为其挽发梳妆,描弯眉黛,抿红丹唇,妆扮得高髻云鬓,桃腮粉脸,对镜一瞧,仿佛昨日憔悴都被掩尽,这一天,又是新的一天。

莲心还不足惜,又翻了件银红洒金遍地通袖袍出来给她换上,走到外头吩咐小厮去备马车,又打点两匹料子、六条巾子、一坛葡萄酒叫装车。

一番折腾,归到卧房,韫倩歪在榻上淹淡地笑,“这是往哪里去?你怎的比我还忙?”

\"成日恹恹的成什么样子?瞧着一月就是年关了,年后是年后,年前是年前,奚家年前的礼还没送呢。姑娘想不到,我替姑娘打点了,今日就给姑妈送礼去,省得闷在屋里,把人都困瘦了。\"

韫倩懒怠动弹,又犟不过她,只得拂鬓理裙跟着去。赶上园中化了雪,露出一片锦山秀色,奈何纵有好景,哪有心看?

却有闲人,且游且叹,“积了这些日子的雪,总算见些晴光,出来走走,人的骨头都松快许多。”

原来是樱九,穿着金滚牙白比甲,里头套着灰鼠镶滚大红长袄,雪白的裙,一颦一笑回首间,媚冶入骨。恰巧在路转处望见韫倩的背影,她歪着脸看一看,又转回来。

晴光乍暖,她却冷凛凛地笑一笑,“听说她不是病了?急得老爷那样子,怎的又好了,收拾得齐齐整整的,是要往哪里去?”

丫头跟着回望一眼,笑扭过来,“我听见晨起吩咐套车呢,装了些礼,不是回娘家,就是往奚家送礼去。她这病得也奇,好端端又吃不下饭,昨日又犯起吐症来,成日倒在床上,大夫来瞧,只说是忧思缠体。”

“她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又忧思缠体起来。”说话走回房中,樱九莲步款移,落到榻上烤火,“哼,从前她在家时,多少打骂受着,也不见什么忧思缠体,如今揣个身子,益发娇惯起来了。”

“也不知是怎的,姑娘使我哨探着她屋里的事情,我想一想,细算起来,还是上回织霞铺里的林裁缝来过一趟后,她就病起来,或许她如今怀着身子,叫外头的人撞克的也未可知。”

哪里来阵风,倏地吹得樱九一个激灵,她一寸寸把腰端起来,斜吊着眼睇住丫头,“你说是上回林裁缝来后她就病了?”

丫头正捏着钳子翻炭盆,闻言懵懵懂懂地点点下颌,“可不是嘛。”

樱九服把腰缓缓沉下去,细眉深扣,双目紧盯着下头窜起的火舌,熊熊地,烧了心甸。

另有一簇火舌烧在熏笼,烤得人满面红光,仿佛坏事情都掐断在年尾,明年将是全新的日子笼罩来,欢喜的,满志的。屋里莺莺燕燕春春,笑声扫尽痴云。

花绸讲得兴起,把腿搁到榻上,叠在裙中,“韫倩,你等着瞧,届时你那妹子往后就有好日子过了。俗话讲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从前说你只顾一味硬顶,反招来许多没必要的罪受,可不是真的?如今要出气,就要把这口气出尽。”

炉篆香烟,丝丝缕缕,险些将韫倩的眼泪熏了出来,她小心地、谨慎地把那一座将要倾颓的汪洋抑在眼眶,伸出手去抓花绸的手,“绸袄,谢谢你,这些年,我没白交你这个朋友,往后你有什么难处,只管对我说,我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她眼中难藏的泪花对着榻上的阳光闪一闪,花绸便敏锐地察觉了什么。她反握住她的手,紧紧攥着,“犯不着讲这个客气,也不单是为你,还是为着我自己。”

说着,花绸抿抿唇,垂垂眼,“兆庵……”

“别问,”韫倩埋下脸,不敢抬起来,好似功败垂成的大军,“此刻别问。”

这样讲,花绸就明了,她沉默片刻,叫来椿娘,吩咐了酒菜。未几摆上来,是一壶她送来的葡萄酒、一瓯干笋熏肉、一瓯烧猪头肉、一瓯水晶鹅、并三样新鲜菜蔬,当中有道糟萝卜,酸酸甜甜,爽爽脆脆。

花绸亲自筛了酒,拣了一片糟萝卜在她碗里,“打过霜,尤甚爽口,你吃一些。”

好像汹涌的眼泪被韫倩埋没回腹中,她抬起头来笑笑,“还要与我讲客气不成?我自己晓得动手,你吃你的。来,咱们先吃盅酒。”

“依你。”花绸举樽与她相碰,又嘱咐,“只可吃两盅,你还有身子呢,不好多吃。”

便罢了,二人吃起饭来,韫倩连日饮食不香,倒是这一遭多吃了两口糟萝卜,把胃口提起来,又要了碗稀饭吃,一并吃了些肉。

莲心在圆案上与椿娘吃饭,瞧见了高兴得要不得,“我说今日须得来姑妈这里一趟,可见没错,姑娘在家一连好些日没胃口,到了姑妈这里,吃了这些,别说我,就是姑妈瞧见也高兴不是?”

众人笑笑,花绸又吩咐椿娘去厨房要一样糟鹌鹑,扭头将韫倩爱吃的碟子换到她跟前,“莲心说得是,就不为自己,也要为你肚子里头那个多想一想。如今我倒要问问你,这一个如何打算呢?”

“还能如何打算呢,少不得是要生下来的。”韫倩搁下碗,温柔地抚一抚肚皮,“我如今就这一个指望,生他下来养着,有他给我打发光阴,也蛮好。”

花绸点点头,菜上来,又招呼着她吃一些。到下晌,叫厨房装了一攒盒点心、两瓯糟萝卜、两瓯糟鹌鹑,使莲心椿娘提着,角门上送她出去。

回屋时,恰在园中撞见奚桓归家,也是往她屋里去,穿着银鼠镶滚蜜合道袍,戴着黑幅巾子。奚桓远远也瞧见她,穿的是桃粉长袄,半掩着银红软缎裙,头上戴着顶灰鼠卧兔,两颗粉碧玺水滴坠珥在腮畔晃来晃去,对着晴丝,粉雕玉琢的好模样。

两个人岔道上并做一道,花绸因问他:“你为何这时候才回来?”

“我衙门出来,恰好连朝家中设宴请吃酒。到年下,就是戏酒多,推也推不过去。我还要告诉你一声,因常叫月见几人应酬,今日连朝也是请她们来应酬,我趁势放了年礼,四位姑娘,一人派了二十两银子。”奚桓说毕,就将她的腰环住,走进屋里,见两席残筵,便笑,“必定是韫倩表姐来过了?”

“你猜得准。”花绸温柔笑笑,拉着她在榻上挨坐着烤火,“月见她们也不大容易,单给银子,到底冷冰冰的,没个人情味。回头我叫人备几匹料子绢子送去与她们,也难为她们时时在我跟前取乐说笑,逗我开心。”

花绸使椿娘收拾残席,又说正屋里久无人住,要去点炭熏香去去霉气。与奚桓走到正屋,奚桓将两三个熏笼都点上,花绸坐在榻上压香灰,与他打听,“年前的礼,你可给兆庵送去了?”

“还没来得及,部里好些大人来往还没走完,又有爹如卫大人一般关系近的同僚,爹虽不在京,我是晚辈,也要替他老人家去拜一拜的。还有皇上放的年赏搁在户部,没得空去领呢。”

“皇上官场赏的不过是几十两银子、一些胡椒肉品之类,倒不着急。”花绸填着香粉,抬眉睇他,“嗳,你近日与兆庵走动,瞧他脸色如何?”

奚桓细想想,好笑起来,“还是照旧,听你这意思,好像他该如何似的。怎的,你好好的打听他做什么?莫不是你瞧他长得十分端正,起了些什么我不晓得的心思?”

叮当几声,花绸将香篆在桌沿上瞧瞧,磕出袅袅香灰,她忙用袖扇一扇,“去!尽瞎说。”二人笑笑,花绸神秘莫测地朝他招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

须臾奚桓挪坐到她身边,附耳细说一阵,奚桓脸色大变,一阵红一阵白,连连咋舌,半晌无言。最后瞧着她,长叹一声,“我的乖,这都是什么事儿,兆庵素日十分正经的一个人,怎的也做这偷鸡摸狗的事情?”

“什么‘偷鸡摸狗’!”

“呸呸呸、是偷香窃玉!”奚桓忙环住她晃一晃,哄得花绸笑了,又叹,“那孩儿到底是不是他的?”

花绸料想韫倩必定不肯告诉施兆庵,也怕奚桓哪此酒后吐真言,便摇摇头,“不是。”

“瞧不出来,姓卢的那老东西,还有点本事。”奚桓嗟叹两声,倏地把眉头攒起,扭回脸望她,手在她腰上兜一兜,“说起来,你怎的不见有孩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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