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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从宜昌到枝江,山势渐低,船只经过五峰、长阳、枝城武陵山脉,长江两岸有许多高山峡谷,有的雄奇险峻,遍布悬崖峭壁;有的幽深秀丽,曲折迂回。
从枝江沿江往东,地势渐低,进入江汉平原,东部地区属湖相沉积,较为平坦。
这里高山渐少,山谷被冲刷风化严重,到了东部枝城以东的荆州地界,出现了高低起伏的丘陵平原。
长江在这里九曲回环,江流加快,船只顺风行舟,远远看去,前方是一个建在长江沙洲上的城镇,船老大说,已到沙市了。
此时日光西斜,西方天空飘过了一抹亮丽晚霞。
从魏晋南北朝在此筑长堤,建楼肆,修城堡,置戎所,到大清康熙末年,沙市已成为长江流域米市和南方丝绸之路要冲。
后来长江改道南移,江陵港顺长江沙滩南移,作为江陵的水上门户,沙市码头津渡逐渐繁荣起来。
大清朝廷在此设立了巡检司,沙市已成为三楚名镇,通南北诸省,商旅乘舟扬帆而来,只见码头上车马辐辏,江中船帆云集,何止千乘万艘。
当晚,黄军门同年沙市巡检司李大人为四川总督黄廷桂接风,郑逸先生作陪,酒饭之后就去驿馆过夜,李玉带领船帮诸人需要将进京贡品荆州独蒜、洪湖藕粉装船,还要办理交接荆州药行订购药材等物。
叶巽跟着忙活到华灯初上,才和当地药商交接完毕,到了晚间,沙市码头上和江船上一带灯火通明,照得大江上下红彤彤一片,映照着动荡江波。
忙活完毕,众人下了船,离开码头寻到一间小饭馆,品尝了当地的荆州鱼糕和荆州八宝饭。
吃过饭出了饭馆,回到江畔,发现码头边有很多人各自燃起了一个个的火圈,往里面燃烧着纸钱,众人一问,才知道明日就是清明,这远行的旅客不能到自家祖坟上祭扫,就趁早在码头上画个半封闭火圈,焚烧纸钱,提前祭奠亡故的亲人。
叶巽看了忽有所感,想起不幸遇难的父母,就上了船去,叫了小焕,说了要祭奠父母,小焕也有此意,就和叶巽一起下了船,问了路人,寻找香烛纸铺,买些烧埋之物祭奠父母。
按照路人指点,两人沿着道路前行,一路经过了水产、木器、米粮、丝绸、日用百货等街市,传说沙市共有九十九巷,每条街巷自成一个行当。
当然还是米粮和丝绸所占街巷最多,像丝绸批发街巷,不仅有来自苏州、杭州、湖州丝绸,还有来自南京宫绸,和四川丝绸、蜀锦等,货品齐全,琳琅满目。
有些大绸缎商行昼夜营业,从不打烊,即使到了晚间,还有船上的商贾前来配货。
那些米行伙计有时也是昼夜不休,有不少脚夫推着小车往码头送货装船。
姐弟两个串街走巷,来到了路人说的城隍庙,只见庙门口亮着一个灯笼,庙门前悬挂着一幅对朕:
做事怕人知,来这里卖善烧香,只说生前能改过;
居心求黙鉴,趁此时积义潜修,还期世道有公平。
那城隍庙旁边昏暗影子里,有一排三间一个院落,院落前搭了一个茅草棚子,茅草棚子前挂了一盏昏黄小灯笼,棚子下立着一对纸人、纸马,旁边放着一个四尺长短的白茬小棺材,这小棺材必是给不幸早夭的少年使用的,走近可见一个招牌,昏暗模糊可见招牌上的五个大字:大顺棺材铺。
灯火昏黄,暗夜里只见那纸人纸马立在那里,江风飒飒,吹得那纸人纸马窸窸窣窣作响,阴阴森森,仿佛那棺材盖就要自动开启,然后飘出一个垂着长舌的散发恶鬼一般。
阴气森森、冷风凄凄,叶小焕不由握紧了巽儿左手,手心里冒出了冷汗,“弟弟,咱们白天再来买吧!”叶小焕说道。
“姐姐,既然到了,咱们取了东西就走,”巽儿也有些毛骨悚然,又有些不甘心,强装镇定说道,说着迈步进入棚子后面的房间。
虽有灯笼照明,但四处依然昏黄不清,房门掩闭,透过门缝,可看见院里一片昏暗,叶巽一手牵着焕儿的手,一手慢慢推开那半掩着的房门,吱扭一声,门轴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有人在吗?买些香烛纸钱,”叶巽打了声招呼。
前脚慢步进了房子,蓦然间,昏暗中一个白色影子扑进了巽儿怀里,巽儿身体一紧,旁边叶小焕失声尖叫,叶巽本能地一掌劈出,只觉得手掌触处轻飘飘的,不知何物飞了出去,身体惊吓之下,出了一身冷汗。
他忙拉着叶小焕退出房门,只觉得手脚冰凉,叶小焕手心湿冷,身体直打哆嗦,两手紧紧攥紧巽儿的左臂,身上冷汗直冒。
“嘿嘿,今天江风极大,吹灭了一个灯笼,客人莫怕,纸人也被风吹倒了,”一个人左手提着灯笼从对面桌子下面战战巍巍钻出来,步履蹒跚地走向前来。
只见他满面皱纹,头发稀疏,口齿稀落,张口露出两只豁口黄牙,眼见要有八九十岁了,右手的袖管荡来荡去,眼见是没有了右手胳臂,叶巽觉得有点熟悉,又不知道这感从何来。
“客人莫怕,想要清明节的香烛纸钱?请进来稍等,”那位老人用左手举起灯笼,房内亮了好多。
只见房内靠墙放着三口白茬棺材,每口棺材旁都站立着花花绿绿的纸人纸马,旁边一个角落陈列着金山银山,棺材前放着一张矮桌,桌上三柱线香即将燃尽,飘着袅袅蓝烟。
桌下方陶盆里余烬未熄,空气中散发着烧过的香纸味道,伴着一息浅浅臭味飘散。
突然,右侧帘子掀起,进来一位彪悍汉子,只见他满面胡须,走到近处棺材前头,用力一推棺材盖子,棺材滑开三尺左右,从里面取出一大竹筐香烛纸钱和一把锋利大斧头,放在近处棺材盖上,嘿嘿笑了两声,“让你久等了,小哥,今天买香烛纸钱的人多,外面放的卖完了!”
“三孙子,你整天丢三落四的毛病啥时改呀!”那耄耋老人一边埋怨着,一边走到敞开的棺材前,伸出左臂逆向从低到高一推,棺材轻飘飘地合上了。
叶巽不由心中万分诧异,因为棺材都是前头高大,后部矮小,从头部往尾部推动棺材盖子相对较易,从脚部往头部推动沉重的棺材盖子就连青壮年也十分吃力,何况一个年已耄耋的独臂老人,他是怎么做到的?
巽儿不由走到棺材前,摸了摸棺材,发现这棺材材料还没干透,必然是又湿又沉,“年轻人,不要动这棺材,你且用不到它,”老人阴恻恻地说道。
“老爷子高寿呀?你身体不错呀!”叶巽微笑着,好奇地问道,小焕使劲捏捏巽儿左手,意思是买了东西快走。
“老朽不才,八十了,该进棺材了!”那老人用手摩挲着旁侧的一付柏木棺材说。
“你老人家老当益壮,单手就能推动这沉重的棺材盖子,了不起呀!”叶巽翘了翘大拇指,夸赞这位老人。
“自小到大,没了右臂,就靠着这左臂有把子气力,才能吃这刀锯斧砍的闭口饭,如今老了,该死了!”老人蹒跚着,叹息一声。
“老爷子,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士,你的右手臂是咋没的?你可真了不起,一只左臂就能干这力气活!”叶巽接着夸赞道。
老人长长叹息一声,接着讲了一段六十七年前的往事,巽儿听了心里不由地惶恐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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