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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无边的黑暗与混沌中,江朔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舔他的脸,湿答答滑腻腻的,这是死后的世界吗?但从没听说过地府中还有拿舌头舔人这种刑罚。
然而这感觉过分的真实,江朔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出乎意料的是他所处之地虽暗却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彻底黑暗,四周发着幽幽的蓝光,江朔想要将头转向被舔的那个方向,然而努力了半天也动不得分毫,只能转动眼珠斜着去瞟,就这眼珠子转动的轻微举动,仿佛惊动了什么东西,江朔依稀瞥见一个模糊的黑影迅速地后退,蓝光太过幽暗,看不真切,只能看见一对血红的眼睛。
江朔心中一惊,难道自己跌下冰川罅隙后并没有摔死?他听说过深山幽谷之中有巨大的蟒蛇,其头颅大逾麦斗,能囫囵一整个吞下迷路的旅人,难道自己就是撞上了这样的巨蟒?现在回想起来,方才舔他的舌头,黏腻湿滑而又冰冷无比,绝非山中猛兽,想来只有冷血的巨蟒才有这样的舌头。
想到此处,江朔不禁惊叫了一声,然而那对红色眼睛的主人,听了这叫喊声,显得更为惊惧,边后退边发出“呜帕”“鲁帕”的奇怪声音,江朔虽通兽语却从未听过这种奇怪的叫声。
江朔又想起,故老相传山中尚未得道的精怪不能言语,只能发出奇怪的呜鲁声将旅人引入深山中杀害,难道方才是山中精怪在舔他,看
好不好吃?
然而无论对方是蛇是怪,江朔都如待宰的羔羊一般毫无反抗的能力,他想要试着动弹一下身子,却发现浑身骨痛欲裂,根本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原本肩头的伤口已经不痛了,此刻却忽然加倍的疼痛起来,江朔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那红眼睛听到江朔这声痛苦的呻吟,又窸窸窣窣地靠了过来,这次江朔隐约听到四足行走的声音,看来对方并非巨蟒,江朔心中至少放心了一半,听说被蛇吞入腹中会被挤得浑身筋骨俱碎,死的极其痛苦,与其如此倒不如被精怪咬死来得干脆。
“吸溜吸溜”的声音响起,红眼睛却不再舔江朔的脸颊,而是舔在江朔受伤的左肩之上。
不知怎的,伤口被那大舌头一舔疼痛感立即大大降低了,更有一丝冰冰凉凉的感觉。江朔心中大奇,难道这东西是来给我疗伤的?然而幽暗中看不真切,江朔又不能动弹,无法伸手触摸,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是从它舔舐的力量来看似乎并非什么猛恶的野兽。
江朔的五感正在一点一点地恢复,他听到“嗒嗒”的滴水声和“淙淙”的流水声,想来是冰川融水汇聚于此形成暗河。又感觉到自己的背后枕在一堆乱石上,乱石上似乎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因此有一种硬中软、软中硬的奇怪感觉,只是再软也毕竟是坚实的地面,自己从高处坠落又怎得不死?
江朔
的眼睛正在慢慢适应黑暗,周围的蓝光也似乎变得愈加的明亮起来,上方极远处有一线清冷的亮光,那应该是裂隙外的月光。就在此时忽然听到隆隆雷声,头顶似有一道白龙矫然飞过,深谷四周被照得一片雪亮,紧接着就听到“喀啦”一声炸雷。
江朔趁着这亮光,转动眼珠往左边一瞟,不禁大吃一惊,原来他身边立着的竟是一条“蛟龙”!
郭璞在写道“蛟似蛇,四足龙属,其状鱼身而蛇尾,方才一瞬间的光亮让江朔看得太真切,那东西正是四足站立,鱼身蛇尾,不是蛟龙又是什么?此蛟龙脑袋钝圆,口如巨鱼而无齿,里面的舌头又长又宽,最奇怪的是他后面长了六只尖尖的、毛茸茸、粉嫩嫩的耳朵,轻轻摆动仿佛都是活的触手,江朔听过六耳猕猴却没想到冰川深处居然还有“六耳怪蛟”。
那怪蛟被雷声一惊,立刻窜过江朔的身子逃走了,这时又有一道闪电划过,雷声紧随而至,江朔依稀见到那蛟的身体长约一丈,通体白底蓝纹,那蓝色条纹在闪电映照下甚显得甚是妖艳可怖,紧接着江朔听到“扑通”一声,想是那怪蛟跃入了水中,从入水的声响听起来,水还颇为不浅。
天空中惊雷一个连着一个,平原上的雷鸣与电闪相隔时间很长,而此刻高原冰川上的雷电相隔极近,仿佛雷公电母就在江朔头顶兴风作法一
般。
江朔借着雷电的照耀逐渐看清了自己置身之处,原来此处冰川裂隙是上小下大的巨大漏斗形,他现在就在漏斗的底部,四壁都是倒斜的冰岩,四周长满了一人高的菌子,这些菌子杆子粗壮,顶端顶着厚实的巨伞,伞面上大大小小的斑点发出幽幽的蓝光。
江朔这才知道,自己身子下面这种又软又硬的感觉,并非生着厚苔的卵石,而是被压塌的巨菌,这些如巨伞般的巨大菌子接住了空中坠落的自己,虽然被压得粉碎,却也缓冲了大部分的下坠之力。
高原上的雷电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闪电便不复见,雷声则隆隆远去,终于也止歇了。然而巨大的伞状菌子却似乎是吸收雷电的光芒,顶上的蓝光变得更加明亮起来,将整个深谷照得一片幽蓝的。
江朔又听到一阵沙沙声,那条蓝白相间的怪蛟这次从另一侧的菌子丛里钻了出来,对江朔张望了半天,见无异状才又爬到他身边,绕着江朔爬行一圈,忽然昂头“呜帕”“鲁帕”叫了几声,这时水声响动,紧接着是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江朔脑袋无法转动,只能努力转动眼睛向下瞥去,却原来是数条小蛟,这些小蛟只有一尺多长,通体粉红没有蓝斑,只通过脑袋上六只粉色的尖耳朵,才看得出和那条怪蛟有相似之处。
江朔心想:原来这条蛟龙还是个做娘的,这是带着孩子出
来觅食呢,又一想,糟糕糟糕!此处除了自己哪儿还要其他食物?莫不是老蛟方才舔了半天,发觉自己挺好吃,这会儿召集小蛟们来大快朵颐吧?
果不其然,那些粉嫩的小家伙攀上江朔的身子四处游走,他们不仅舔舐江朔的脸颊和肩膀,还在他的手上乃至身上的袍服上四处吸吮,江朔身上麻痒难当,心道:听说精怪夺人精魄须得从口鼻处吸取,怎么这些小蛟到处乱爬呢?
直到一条小蛟趴在他脸上,那咸咸的舌头扫到他的嘴唇时,江朔才明白它们吸吮的是什么——它们在获取盐分。
江朔在西海中泡了多时,头上脸上、身上衣上都沾满了咸卤的海水,后来纵马驰骋了半天,身上的水分早已干透,只身上一层薄薄的盐霜,看来这怪蛟一家长期居于幽暗的深谷之中,盐分对它们而言十分难得,那母蛟发现江朔身上有盐卤,才呼唤自己的孩子前来舔舐。
江朔知道它们既不是要吃掉自己,也不是要吸食精魄,心下稍定,疲乏之感立刻涌了上来,竟在一片“吸溜”声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江朔肩头的剑伤造成的失血过多还是其次,被叶归真偷袭打的那一掌才更为致命,叶归真打伤了他的脊椎,江朔只觉浑身乏力,真炁难以汇聚,才以为自己要死了,本来若能平躺静养一年还有可能恢复,但先前他坠下马时,忍着剧痛强行运功,将龙
骧马和湘儿抛到对面山崖,坠落时又是脊骨触地,此刻脊骨摔得粉碎,自然再也无法起身了。
因此江朔睡得并不安稳,噩梦不断,在梦中他或临深渊或履薄冰,但都是身子不能动弹,不由自主地跌落,他张大嘴想要呼救,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就这样无声地不断坠落、坠落……却忽然见到下面有一具平躺的尸体,那尸体血色全无,面容塌陷甚是可怖,江朔坠得近了才猛然醒悟,这可怖的面容正是自己!
他终于惊叫出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却仍然不能动弹,举目向上望,现在应该已经是白天了,能看到一条白色的亮缝,但这冰川裂隙实在太深了,阳光泻到谷底,也已朦胧如晨雾一般了。
那怪蛟母子却不知去向,被母蛟舔舐过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阳光下菌子失去了夜间的魔力,变成了一片灰白色的普通巨蕈,而两边的玄冰峭壁却透出幽深净透的蓝色,江朔看着这光影变换,四周一片静谧,心道此处便是我的葬身之所了么?倒也不算太坏。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打破了谷中的宁静,只听一人气急败坏地喊道:“谁!谁!是谁喂我的六角龙吃的盐巴!”
江朔一侧的巨菌剧烈地摇晃起来,江朔不能转动头颅,只能斜眼去看,却见一个光头青年比丘僧从巨菌之间现身出来,他本生得白皙俊俏,只是此刻脸涨得通红。
他
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江朔,气急败坏地喊道:“好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喂六角龙吃的盐巴?”
江朔心中迷惑,什么“六角龙”?他身子尚且不能动弹,如何能喂什么“六角龙”吃什么“盐巴”?
这时昨日那条怪蛟的脑袋从那年轻僧人腿后面探了出来,它和巨菌一样,在白天整个身子都是灰白色的,看不出蓝色的斑纹,此刻它怯生生的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六只粉色的耳朵耷拉在脑后,江朔旋即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六角龙”!
“六角龙”的名字何其威猛,眼前这条怪蛟却既温顺又羞怯,江朔不禁哑然失笑,嘴角上翘,干涩的喉咙中挤出一声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