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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场存在着极为普遍的欺上瞒下,这是官僚们的普遍默契,朱翊钧从来不认为自己的臣工,都是忠诚于帝国,忠诚于自己,而这些杂职官构成的收入,就在这种默契之下,被隐瞒了下来。
各级衙门有一定的隐性收入,这早在朱翊钧的意料之中,但浙江地面隐藏的如此严重,是朱翊钧决不允许的。
浙江金华府武义县,一年的田赋、商税折银不过两万三千两,但是隐性收入高达十一万四千两白银,五倍有余的隐性收入。
“所以,万历十二年的天下大计马上就要来了,这县、州、府衙门里堆积如山的银子,就必须要想办法消化掉,无论在什么时候,分配都是一个很困难的问题,而鼎建大工就是最合适的办法,因为面面俱到,所有人都满意。”
“而浙江九营的存在,阻拦了江南普遍存在的鼎建大工。”朱翊钧分析了一下现象、问题、原因,这个基于矛盾说的方法论,就非常可靠。
浙江九营的存在,让府州县的官僚们如鲠在喉,因为没办法利用大工鼎建去分配利益,去做账,朝廷大计的时候,发现了府库、县库里堆积如山的银子,该怎么办?
万历皇帝搞出来的矿监,被广泛反对的原因已经非常清楚了,矿监竭泽而渔的同时,让地方借着矿监的名义,把杂职官的聚敛发挥到了极致,搭便车,让矿监,苛捐杂税,成为了压死大明的最后一根稻草。
“陛下,武义县为了消耗这笔银子,甚至建了一个小的正衙钟鼓楼,但仍然无法将杂职官巧立名目聚敛而来的银子,全都消化掉。”王国光进一步阐述了这一现象,连小的正衙钟鼓楼都建了,结果聚敛来的银子还是没能消化掉,只好把主意打到九营身上了。
花不完,根本花不完,开海之后,这笔隐性收入也在不断的增加,膨胀。
九营一旦散了,那么就可以把浙江九营,彻底批倒批臭,将他们修的堤坝,全都推倒重修,推倒分一次,重修再分一次,质量差,来年再修,循环往复。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事,咱大明的官员还在找由头,而不是为了消化这笔银子,直接凭空捏造,这还好些。”朱翊钧由衷的说道。
“凭空捏造?”王国光一愣,这什么玩法?简直是闻所未闻。
“额,泰西就喜欢用这种法子,就是凭空捏造,一袋二两重的衬套,就能卖44两黄金,费利佩二世之所以建不出五桅过洋船,也是基于如此原因,实在是太贵了。”朱翊钧稍微解释了下,什么叫凭空捏造。
“费利佩国王的审计是干什么的?一袋二两重的衬套四十四两黄金!”王国光被泰西的玩法震惊的无以复加,如此贪墨横行,审计呢?监察呢?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派出去的审计,可能会死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背后中十八枪,自杀而亡?”
“啊?”王国光呆滞的问道:“身后中十八枪,自杀?这合理吗?”
“应该不合理吧。”张学颜惊呆了。
“不合理,但在泰西也许合理。”朱翊钧想了想说道:“这种杂职官的巧立名目设立的税赋,需要审计,需要监察,就从浙江开始吧。”
大明地方真的穷吗?衙门是很穷的,但吴善言之流的官员可一点点都不穷。
大明的御史在干什么?吴善言就是以副都御使的身份,巡抚浙江,他就是御史头子,这就是纠错力量失效最直观的体现。
朝廷是允许地方衙门有一部分的隐性收入的,但浙江搞得太过分了。
“陛下,万历十年,陛下下旨将土地抛荒纳入考成,荒废四分之一田土,考成下下,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没能成行。”张学颜提及了一件事儿,土地抛荒考成,这政令有点像一拍脑袋决定的,最终成了沉睡条款。
这种事也非常常见,自上而下的政令,有的时候就会这样,皇帝没有认错,但不考成沉睡,也让地方看到了陛下不是一个一意孤行的独夫,真的做不到的时候,陛下也会酌情去改变。
“少司徒为何突然提及此事?”朱翊钧疑惑的问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张学颜要骂皇帝可以委婉一点的!
“因为松江府做到了。”张学颜面色十分古怪的说道:“松江府的抛荒问题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今年大计,松江府抛荒土地连一成都不到,超过了九成。”
两年了,申时行把松江府土地抛荒的问题给解决了,这是万历十二年天下大计的意外之喜,申时行甚至没有当成功劳奏闻朝廷请功,而是在天下大计的时候,将账目交了上去。
“啊?不是,他怎么做到的?”朱翊钧愣愣的问道,让《不得抛荒令》沉睡,朱翊钧心有不甘,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就是把天下百官都杀了也做不到,但在朱翊钧都已经放弃的情况,申时行居然做到了。
怪哉!
“因为松江府工坊很多,工匠不事农桑本务,这就是需求。”张学颜解释了其中的问题,工坊的增多,解决了小农经济的困局。
工坊在增多,工匠数量增加,对粮食的需求增加,松江府的壮劳力进了工坊,田地之间就没有了劳力,为了留下这些劳力,地主就不得不提供更多的劳动报酬,让佃户留在田土上,而不是走进工坊里,这样一来,小农经济的困局被打破。
大规模自由雇佣的生产关系建立,让土地不再抛荒。
“如此。”朱翊钧哑然,他这个看得见的大手,被看不见的大手狠狠的上了一课。
“陛下,臣倒是不认为这是什么绝对自由解决。”王国光一看皇帝的表情就知道,陛下可能想岔了,户部不是在赞美绝对自由,绝对自由除了带来朘剥自由之外,什么都无法带来。
王国光的理由非常充分,其实这还是皇帝这个看得见的大手解决的,开海是皇帝主导的,开海投资3712万银也是皇帝真金白银砸下去的,所以到了开花结果和收获的时候,绝对不能让绝对自由派摘取胜利果实。
要宣布:《不得抛荒令》在松江府试行成功!
舆论的高地,你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而且王国光说的是事实,生产关系的改变,是由朝廷主导的,无论是谁,都不能贪天之功。
“啊,好像是这样的?”朱翊钧听完了王国光的面奏,发现事情好像真的是这样的。
王国光十分郑重的说道:“绝对自由论有两个荒谬的假设,第一个就是自由市场,总是在富有成效的、高效的将所有的资源进行有效配置,但我们都看到了,钱总是在流向不缺钱的地方,而货物商品物质,也在流向不需要物质的人。”
“小农经济的最大困境,就是粮食无法有效流向有需要的人,因为有需要的人,并没有生产剩余去购买需要的粮食。”
“第二个荒谬的假设,所有增长都是好事,不管他们是什么类型的增长,比如说交易行里白银在空转,比如画舫、书寓在不断的扩大,比如乡贤缙绅、势要豪右、工坊主们宁愿豢养诉棍,也不肯给穷民苦力支付薪水,再冠以一人之奢千万人之生计的谎言。”
这两个荒谬的假设,是绝对自由论的核心理论,是极为荒诞的。
王国光不希望英明的陛下,被这种胡言乱语影响到对国事的判断。
“大司徒所言有理,那就麻烦万阁老在邸报上宣布一下《不得抛荒令》的试点成功吧。”朱翊钧对王国光的观点非常认可,十二年了,这个帝国的账房先生,保障了万历维新的一切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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