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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的局面,就是大明朝廷行政力量消失的典型,山东局势糜烂,是行政力量缺位逐渐失序的典型,衍圣公在事实上代替了朝廷,成为了山东的王,而且让大明全体,为他们的恶行买单。
刘六、刘七的民变,最终波及到了南北直隶、河南、湖广等地,受到严重冲击的有五省,波及范围高达九省,义军三过北衙京师,三次进攻南京未能攻破,朝廷共计调动了京军、边军各地卫军共计二十余万人,马匹三十余万,仅仅正德六年,朝廷就从太仓调拨了九十万两白银。
大明朝廷,大明九省之地的百姓,甚至是大明其他地方的缙绅乡贤,也被民乱波及,要为山东缙绅乡贤们压迫百姓而买单。
当时李东阳在平定民乱之后,上奏武宗皇帝,请命减免京畿、山东、河南等地税粮,流民复业者,官给廪食、庐舍、牛种,复五年,来缓解社会激烈的矛盾,衍圣公孔府被民变所捣毁了,武宗和李东阳也不肯为他们家复建。
经过刘六刘七的民变,山东兖州孔府有没有收敛?答案是没有,孔府的选择是变本加厉。
他们在家宅上仿照皇宫规制,这是僭越,他们在山东地面收了七十二户爪牙,朘剥百姓到用狗去立威的地步,但凡是有抵抗,就恶狗咬死,恶狗被杀,就逼迫人为其送殡。
所以,当朱翊钧不顾自己的名声要搞这个变本加厉的兖州孔府的时候,大明的风力舆论呈现了一种割裂,那就是救当然要救,但不救孔府,救孔夫子,连其他地方的缙绅们也不能忍受孔府如此残忍的朘剥手段了。
再出个王六、陈六、赵六,缙绅乡贤们也顶不住不是?
朱翊钧没有对陈竹说其他的事儿,先去了解刳院,去解刳院就是为了执行犬决,这次的行刑,知道的人少之又少,知道的范围仅限于廷臣、解刳院大医官,秘密处决。
之所以在解刳院是因为解刳院消息闭塞,没人会把皇帝的暴行传递出去。
猎犬凶悍,尤其是饿了三天的猎犬,更是凶悍,它们已经饿到了抓心挠肺的地步,即便是在笼子里也是各种凄厉的嘶吼着,笼子被猎犬们折腾着不停地发出响声。
孔林,在一个不到两丈的屋子里,手无寸铁,只能听到凶狠的狗叫声,他吓得六神无主,整个人软在地上,不停地跑来跑去,绝望的嘶吼着请求宽宥,但是没有任何回应他。
朱翊钧则看着孔林,摇头对着陈竹平静的说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溺死你的儿子,凌辱你的妻子至死吗?伱说对吧,一个人,怎么会恶到这种地步,人死了,连张草席都不给,把人给喂了狗。”
陈竹是个人,他完全不明白人为何会恶到这种地步,他迷茫的说道:“末将不知,末将家中和孔府、张凤楷素无仇怨。”
凡事儿,都有一个为什么,但是在这件事里,陈竹完全没有想出来到底为什么,为了那二十四亩田,至于闹到如此地步吗?他都家破人亡了,他的妻儿还要遭受这样的苦难。
凌云翼给了他手刃仇敌的机会,可他没有让凌部堂为难,因为他知道,不是凌部堂,他甚至连报仇都做不到,他真的动手杀人,恐怕会给凌云翼找麻烦,匹夫一怒,也做不到血溅五步,兖州孔府光是护院就有数百人之多。
“为了刺激。”朱翊钧眼睛微眯的说道:“他是天生贵人,从出生就拥有了旁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东西,一切享乐都变得平淡如水,再美味的食物也无法满足他的味蕾,再美妙的音乐在他看来也是吵闹,一切享乐在他的眼里,就像是失去了色彩一样,他就开始追求别样的刺激了。”
“这是一种吾与凡殊的高高在上,所以心安理得。”
“你明白了吗?更通俗的说,他就是为了开心。”
“为了泄愤。”朱翊钧继续说道:“你知道他这种天生贵人,厌恶他人对他的忤逆,你杀了他的走狗的恶犬,他就觉得冒犯,你怎么可以为了活着杀了他的狗呢?你不可以,因为在他们这些天生贵人的眼里,你不是个人,甚至连牲畜都不如,就是草芥。”
“你明白了吗?因为你反抗了,所以他要施加更多的屈辱,让别人不敢反抗。”
陈竹思索了半天,陛下说的很深奥,他还是没想明白,摇头说道:“末将愚钝,陛下也是天生贵人。”
陈竹完全无法理解,陛下说的理由不是理由,陛下也是天生贵人啊,为了给他这个穷民苦力的小人报仇,甚至不惜背上恶名也要把孔林犬决,陛下对他的遭遇十分的愤怒,这种愤怒凝如实质,而且付诸于行动。
“朕也是天生贵人,朕和他是一样的,陈竹,你看清楚,朕和他是一样,没什么不同。”朱翊钧看了陈竹一眼,陈竹满脸的迷茫。
朱翊钧继续说道:“他们家不让朕清丈还田,不让朕振兴大明,不让朕安定百姓,朕就杀了他们,这就是朕杀他的理由,你不让他兼并,他就残害你,这哪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陈竹被朱翊钧给绕糊涂了,他知道这里面不一样,但是他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其实可以从公私论去论述,朱翊钧在保护更大集体的利益,而孔府在保护他们更小集体的利益,根据张居正理论,公私是一个相对而言的概念。
朱翊钧笑着说道:“天生贵人,不是天生贱人,贵贱啊,一体两面对立而统一。”
朱翊钧看向了牢房里的孔林,还没有放狗的时候,孔林在拼命的跑,不停地摔跟头,他狼狈不堪,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贵人应该有的模样,贵贱大抵就在一念之间。
朱翊钧之所以跟陈竹抬杠,是因为陈竹太紧张了,他的情绪太过于焦虑。
对待穷民苦力小民的时候,朱翊钧总是那么的有耐心,甚至还要照顾到陈竹的情绪。
“太后没有懿旨吗?”朱翊钧问冯保,他来监刑,按理说这种作恶,李太后也不应该让皇帝目睹才是,即便是日后有人论起来,皇帝也是不知道的,都是臣子的错。
冯保又询问了小黄门,十分确定的说道:“太后没有懿旨。”
李太后放手了,陛下已经大婚了,雄鹰翱翔于天际,开始独自捕猎,世间的丑陋也应该让陛下亲眼目睹了,因为皇帝要做一个英主明君,皇帝要大明再次伟大,皇帝要矢志不渝的振兴大明,那就必然要面对这些丑陋。
朱翊钧笑了笑说道:“放狗吧。”
“汪汪汪!”
牢房的门被打开,猎犬们猛地冲了出来,而后将孔林团团围住,猎犬们没有立刻展开扑杀,因为在它们一贯的印象里,人,这种两脚生物是他们的主宰者。
很快在饥饿的推动下,猎犬开始了尝试性的进攻。
“滚!滚!”孔林吓傻了,他奋力的手蹬脚刨的希望远离猎犬,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无法对猎犬造成哪怕一丁点的伤害,猎犬认定了面前的人,不是主宰,而是猎物。
惨烈的厮杀开始了。
陈竹攥着拳用力的锤在墙壁上,慢慢的蹲下,开始抱头无声的哀嚎着。
这些日子,他一直有些焦虑、有些后悔,这些孔府的贵人入了京,皇帝真的会杀了他们吗?自己不动手,真的还有报仇的机会吗?睡着的时候,总是能看到自己刚会走的儿子,还在襁褓里的女儿,和满是疲惫却非常满足的妻子。
在亲眼看到孔林被分而食之的时候,陈竹内心情绪的阀门被猛然打开,蹲在地上如同一座小山一样,一抽一抽的哭。
痛陈心扉的痛,哭都哭不出声来,失了声。
朱翊钧面色不忍,拍了拍陈竹的肩膀说道:“大壮,都过去了。”
大壮是陈竹的小名,他的儿子小名叫铁蛋。
“凌部堂批评的对,孔家店还是杀的晚了。”朱翊钧再次对冯保十分确切的说道,一个山一样的汉子,被逼成了这般模样,陈竹甚至做过一段时间的响马,后来朝廷募兵,才投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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