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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在奏疏中喜欢讲自己是布衣出身,这不是张居正喜欢显摆,显摆自己有多牛,能从布衣之身爬到元辅太傅的位置上,当然,这确实小母牛坐火箭,牛皮上天了,张居正不是显摆,而是告诉皇帝,他没有跟脚,没有背景,没有宗族,没有威胁。
张居正家里好歹是辽王府的护卫,世袭的千户,熊廷弼则是个放牛娃出身。
张居正带着他的满腔热血和抱负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当他走后必然有无尽的恩怨和是非,这些恩怨和是非,会带着大明何去何从,世事难料,谁都不知道,即便是朱翊钧自己本人,也不是无所不能,他需要助力,也需要人和他砥砺前行。
同志、同行,方同乐。
朱翊钧想要普及基础教育是看到熊廷弼以后不切实际的幻想,张居正觉得还是开海更加现实。
水师扩张、放遮奢户出去掠夺利益、用掠夺的财富实现大明的复兴,这就是张居正的想法,至于陛下所期盼的,也是张居正所期盼的,但是这真的太难太难了,罕见的,张居正又用出了转移话题大法。
以前讲筵之时,面对皇帝的疑惑时,张居正会拿出《帝鉴图说》来搪塞一二,现在张居正拿开海、水师扩军来转移话题。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种宏愿,张居正年轻时候,何尝没有?到了现在,他仍有这种雄心壮志,时光荏苒,成为了帝国首辅的张居正没有对宏愿的信念降低,而他活的岁数越大,更加看重眼前罢了。
这也是张居正反复传授给皇帝的经验,没有人能拥有穿越时间长河的目光,看到五年之后的江山社稷会是何等模样,即便是神武如太祖高皇帝,他也决定不了身后事,他死后四年,建文君就把江山拱手相让。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量变引起质变,是矛盾说的另外一个重要观点,做得多了,才能让这个世界变得光明一些,如此,在离世之时,才能无悔这匆匆的一生。
对于水师的扩张,张居正和朱翊钧讲了很多的规划,主要是集中在军队建设方面,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隶属于讲武学堂的学堂设立,对于征战四方的锐卒,至少让他们的孩子能够读的起书。
朱翊钧将其称为:大明皇家陆海国防大学附属中小学计划。
以张居正的才能,也不敢对着陛下许诺,让每个孩子都能读书,但他可以许诺做到部分,再多,真的不是他能做的到的事儿了,那需要社会的整体进步。
“熊廷弼这个孩子…”张居正略微有些一言难尽,看着熊廷弼,他总觉得他看到了自己,少年时的自己,那个天才一样的自己。
“先生尽力教育就是。”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的模样,露出了一个笑容。见到了比你张居正还要可怕的天才,汗流浃背了吧,先生!
熊廷弼考中武举人后,被人讥讽,而后一怒之下考中了乡试的解元,时人皆曰:三元天下有,两解世间无。
熊廷弼的军事天赋是毋庸置疑的,比如丢到了辽阳的总兵贺世贤,熊廷弼给他的书信《回贺总兵》中,就劝贺世贤:不要喝酒、要跟兄弟部队搞好关系、更不要出城随意与老奴酋决战、不要过分信任夷人。
(临阵不宜过饮;各军官来策应者当好言慰遣、不宜作声色相恶;虽善战能力敌几人,然人定大势须大众挟助方能成功;降夷仍望切切谨防而远置之,不可留为军中身边之用,愿将军听吾言毋忽也。)
而贺世贤就是临阵喝酒,喝大了率领一千家丁出城作战,尽数杀灭来犯敌人,而后老奴酋努尔哈赤诱敌深入,贺世贤乘锐轻进,被老奴酋的精锐包围,无人救援,贺世贤勇武,还是逃回了沈阳西门,但这个时候,城中的降夷复叛,贺世贤战死,沈阳陷落。
贺世贤不是无能之辈,两次吊打老奴酋努尔哈赤,把老奴酋当军功刷的贺世贤,熊廷弼走后,全然忘记了熊廷弼的叮嘱,把熊廷弼告诫的雷区,挨个蹚了个遍,最终败亡。
在那个辽人守辽土的主张之下,重用降夷,甚至成为了一种政治正确的时候,熊廷弼反对重用降夷,就犯了忌讳。
降夷确实好用,边将对降夷的态度则是:信之如腹心倚之如手足。
对此熊廷弼对此非常反对,熊廷弼的理由很充分,萨尔浒之战大明大败,本来想当大明忠犬的夷人已经变心了,人心思动社稷难安,轻信夷虏恐酿大祸,辽人受辽土看似修省实误国之法。
在朝廷的东林党人,则是不了解情况之下,对熊廷弼这种态度非常不满!说谁误国呢!
熊廷弼多次上书辩驳,即便是被罢免辽东经略,在走的时候,依旧写了一封近万字的《奉旨交代疏》,将辽东的局势分析的全面且彻底。
但是这一封奏疏,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无人问津。
熊廷弼死后,之后的孙承宗、袁可立、袁崇焕等人,其实都是按着熊廷弼的三方布置的战略方向在做,才算是将辽东局面稳定住了。
“熊大,来过来。”朱翊钧和张居正的谈论不避着熊廷弼,熊廷弼立侍在一旁,眼神极为的诧异,坊间传闻陛下和先生多有不合,但熊廷弼今日一见,完全不是这样,君臣之间并无间隙可言,既是师徒,也是好友,更是同志。
相同志向,砥砺前行,何尝不是快事。
“陛下。”熊廷弼来到了皇帝的面前,十分的恭顺。
“镠儿那个混小子,倒是对你十分看重,觉得你是可塑之才,答应伱的万国美人,已经送来了,你切记不可贪欢,在先生门下,好生习文练武,报效国朝。”朱翊钧满脸笑容的说道。
在和高桥统虎对战之前,朱翊镠许诺了两个万国美人给熊廷弼,自然不会食言,就真的送来了,而且不是潞王府原来的美人,而是朱翊钧赏赐潞王府六个美人里的两个,是两个波斯美人,全新未开封。
熊廷弼呆滞的看着皇帝,愣了半天,才眉头紧蹙慢慢说道:“臣那个…年纪尚幼,还请陛下将美人送回,等臣文成武就那天,再言此事不迟。”
这还没结婚,就有了两个侍妾,这让熊廷弼有点懵圈,陛下已经赏赐了世袭百户,在熊廷弼看来,已经完全足够了,他现在最重要的是认真学习。
君所赐,不可辞,但他这个年纪,还不是玩万国美人的年纪。
“那也行,先送到潞王府,等回头你成丁了,朕再赐给你也行。”朱翊钧站起身来,这是吃饱喝足打算离开了,他拍了拍熊廷弼的肩膀说道:“熊大啊,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按部就班的学,不必过分忧虑。”
张居正和熊廷弼将皇帝送上了车驾,才十分恭敬的俯首喊道:“恭送陛下。”
在车驾转弯之后,张居正和熊廷弼才回到了全楚会馆之内,熊廷弼亦步亦趋的跟着张居正,走到了半道熊廷弼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先生,弟子有惑。”
张居正脚下一崴,听到这有惑二字,当初那些痛苦的回忆,就开始袭击他了。
“什么疑惑?”张居正看着熊廷弼站稳了身形,谁!还不是个天才!
陛下那些问题,他都挺过来了,熊廷弼小小年纪的疑惑,他还是能解惑的,但有很多事,得熊廷弼自己去寻找答案。
熊廷弼面色犹豫了下,开口问道:“辽东兵马八万,大营官军堪战者不足半,东西应援力薄难支,行伍不充,刍粮不给,举辽东锐卒仅三千人耳,宁远侯贵为武勋侯爵,为何充耳不闻?”
熊廷弼看不懂李成梁在辽东的作为,李成梁虽然不如戚继光那么擅长练兵,但作为少数能够出塞并且战而胜之的将领,为何李成梁不改变现状?辽东武备不兴,最能打的只有李成梁的三千客兵家丁。
“你觉得呢?”张居正没有回答,反而询问熊廷弼的想法,这些都是辽东巡抚、参将、户部各清吏司上奏的内容,朝廷对辽东的糜烂,一清二楚。
熊廷弼思索了片刻,开口说道:“人皆言李成梁为我大明安禄山,养寇自重、弛防徇敌,辽东军备糜烂如此,确有养寇之嫌。”
“不是嫌疑,李成梁就是在养寇自重。”张居正站在大朴树下,已是深秋初冬,这棵大树之下,全都是落叶,这棵树是他嘉靖三十二年回京之后种下,后来有了全楚会馆,就移植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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