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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橙黄绿青蓝紫,身为慕容剑阁剑奴魁首的紫衫老人步履蹒跚,佝偻着身子不见一点高手的模样,他平视前方,若有所思,偶尔微微侧过头,似是想与身后那位整个慕容家族中唯一为他们剑奴发声的少年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老人想了很久,才整了整腰间那柄剑阁之内仅次于天妄的山鬼剑,驻足说道:“小少爷,剑阁这几年来变化不大,还是你熟悉的那个慕容剑阁,接下来的路,就由你领着这位姑娘走吧。我这半截身子如土的老头子就不叨扰你们年轻人独处了。”
慕容澄鞠躬笑道:“麻烦紫爷爷了,几年不见,您身体还好?”
剑奴紫转身路过慕容澄的身边,挥手大笑道:“哈哈,谈不上什么老当益壮,但和那姓李的年轻人过两招总是没问题的。”
慕容澄不通剑道,也从未亲眼见识过剑仙李诗怖的实力,剑仙与七位剑奴的一战彼此各有多少胜算不是他能够评头论足的,但他清楚剑奴紫的脾性,这位倔强高傲的老人既然用这样的说辞,便已表明与李诗怖的一战胜算不大了。慕容澄蓦得有些哀伤,除了护卫三年,朝夕相处的剑奴青,剩下的剑奴中,慕容澄对于剑奴紫的印象最深。还记得儿时的他总是骑在老人的肩头,听他讲述他在成为剑奴前的江湖往事。
如今这些江湖往事慕容澄已记不得多少,对这位老剑奴的的记忆只剩下他站在自己父亲身边的那个背影,以及被他死死握在手中的山鬼剑。
剑仙临城,便是凶多吉少,慕容澄想要对着剑奴紫劝说什么,但最后欲言又止。剑奴紫会心一笑,摆手离去,慕容澄又看了一会老人的背影,才继续领着凌波向前走去。
绕过大殿,走进慕容剑阁的后院,一株梅树格外醒目,果真如慕容家主所说,开满了半粉半紫的梅花。
梅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慕容澄想起了那个名字同为“梅花”的女子,缓缓开口。
“世人大多只知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位守山剑奴,却不知道在慕容剑阁之中还有更多的剑奴存在。每一位慕容族人都是铸剑师,每一人都配有一名剑奴。慕容族人铸剑,剑奴使剑,每隔三年慕容剑阁都会举行剑别,守山剑奴之外的剑奴们就要带上所属铸剑师在这三年中所铸的最好的佩剑进行无休止的混战,直到参加战斗的剑奴人数只剩下七人为止,最后剩下的这七人便有机会挑战守山剑奴并取而代之。”
“对守山剑奴的挑战同样是生死之战,胜者生,败者死,战至一方咽气为止,从红到紫依次挑战,每胜一场,守山剑奴的位置便会留出一个空位,由那剩下七人中的其余人争夺。当然,守山剑奴实力强劲,没有把握的也可以自愿放弃挑战守山剑奴,但如此一来,三年之后就要参加下一次剑别……”
慕容澄用手轻抚梅花花瓣,露出落寞神情:“只是走到那一步的剑奴,哪怕知道自己胜算不大,也不会放弃挑战守山剑奴的机会。剑别是彻彻底底的地狱,但凡经历过一次剑别的人绝不会想去经历第二次,而唯一回避剑别的方法就是成为守山剑奴。”
由花到树枝再到树干,慕容澄的手指依次划过,最后蹲下,触到梅树下的土地。
“这下面埋着一个人,我此生至今唯一的剑奴,和慕容剑阁大多数的剑奴一样,剑奴之身,无名无姓,只有代号梅花二字。我九岁开始可以单独铸剑,耗尽三年心血为她打造一柄暗香,她通过了剑别,却没能从守山剑奴的手上活下来。”
慕容澄起身,凝视着眼前的梅树,犹见故人。
凌波同样望着眼前梅树,轻轻开口,以往清亮的声音却显得沉重而沙哑。
“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慕容澄不假思索答道:“一个很认真的人。”
慕容澄又道:“我自认为在铸剑技艺上的修习还算勤勉,但梅花她在这一点上却远胜于我。和她相处的三年,我几乎没见过她睡着的样子,从来都是睡得比我晚,起得比我早。当然,既然知道三年后有一场九死一生的剑别在等待着自己,这样做也无可厚非。但决定剑别结果的,剑奴本身的实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手执兵器的好坏。不少剑奴觉得自己傍上一名颇具实力的铸剑师就可以高枕无忧,更别提我的天赋放眼慕容家族这一代首屈一指,但梅花她却从未向我要求过什么。”
慕容澄兴许是有些累了,索性在梅树下盘膝而坐,凌波同样收拢着裙子坐在慕容澄的身旁,静静地听着。
“梅花她时常跟我说,她的命是她自己的事,与我无关,她信得过的只有自己的剑术,因此才没日没夜地不断研习,至于我最后给她的那柄剑如何,她不关心,也信不过。我当时还觉得她不知好歹,为此赌气,大概有一个月不曾铸剑。可我事后才明白,梅花极力想与我撇清关系,是不希望我为她的死而内疚。”
凌波低头沉思,她原以为剑奴只是身份低微,却没想到这一群体的背后是如此得鲜血淋漓。她有些明白了,明白慕容澄为何不惜放弃优渥的生活,放弃慕容族人的身份,甚至甘愿在剑阁城当一个只铸铁剑的平凡铁匠,也要对“剑奴”二字进行抗争。她也同样明白为何慕容族人不把剑奴视为人,而是仅仅视为兵器。
对于剑奴而言,剑别是一场无法逃避的劫难,可对于慕容家的铸剑师来说,他们铸造的剑将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三年又三年,不断迎来新的剑奴,又看着他们走入剑别的战场,一去不返,如果不变得冷血麻木,如果还去追忆三年中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最后恐怕就只剩下坠入疯魔这一条路了。
“剑别……做这么残忍的事情,究竟有什么意义。”思绪至此,凌波不禁问道。
慕容澄垂眉答道:“在我们慕容剑阁看来,剑无所谓好坏,只有适合二字。在剑别中活下来,除了铸剑人和用剑人各自的技艺精湛,还需要二者对彼此足够的了解与熟悉,甚至要达到心心相印。以生命为筹码的战斗会激发出一个人的全部潜能,一场苦战过后,慕容剑阁会得到历经生死,杀伐果断的剑客,以及与这些剑客极为契合,饮过鲜血,极具灵性的佩剑。”
“而对于我们铸剑师来说,同样是锻炼了我们在铸剑上对症下药的能力,能够为不同的剑客,根据他们的特点,打造专属于他们的佩剑。以剑为主导,激发剑客的能力,这就是每一位慕容剑阁铸剑师的理想。”
“所以,对于慕容剑阁而言,剑别的存在是有意义的,我无法否认这一点,但我觉得,应该有更好的办法……”
慕容澄攥着拳头,显得不甘心。二人陷入沉寂,不管是慕容澄还是凌波,都在对“剑奴”二字做着独属于他们的思考,在这份寂静之中,他们渐渐察觉到了先前不曾注意的清幽香气。
梅花香自苦寒来,梅花的香是暗香,清逸悠远,沁人心脾。
凌波嗅着芬芳,轻声询问:“你为她打造的那柄剑,那柄暗香剑,最后帮到她了吗?”
慕容澄露出自嘲的苦笑:“暗香是我观察了梅花三年来用剑的习惯,为她量身打造的剑,是我至今为止最得意的作品。但梅花与我年龄相仿,就算她从小被带入剑阁内成为剑奴练剑,就算她废寝忘食,争分夺秒,剑术造诣同守山剑奴相比还是远远不够,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实。但即使我已经造出了我自认为最好的剑,而梅花在剑术上的技不如人也无可争议,看起来她的死并不能归因于我。可作为她的铸剑师,我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放下。”
“我还是会在无数个夜晚梦见她呼唤我的名字,梦见她练剑的样子,还是会纠结暗香剑是不是还有些我没注意到的缺陷,是不是我在某些地方做出改进,结果就会大不一样。”
慕容澄的话语停了一会,将眼泪努力地咽回肚里,才继续说道:“最近,我又有了一个假设。梅花她也许不是不信任我,而是太过于信任我。相信我为她打造的暗香剑能够弥补她与守山剑奴的实力差距。不管怎么说,她的死,我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凌波急切地摇头,轻抚着慕容澄的后背,刚想劝慰他,但慕容澄却已经先一步昂头,露出微笑。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梅花不会活过来,我能做的就是有朝一日让慕容剑阁不再有第二个梅花。”
慕容澄起身,在寂静的院中发声大吼。
“慕容剑阁,你听见没有,总有一天,我要让剑奴不为奴!”
没有人出声回应少年的高吼,慕容剑阁是否听见犹未可知。
但是暗香渐深,有人听见了少年的豪言壮语,静静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