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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时辰推算大约是寅时刚过,白鹤观大门缓缓推开,由大门里走出来两个人,旁边马车的车夫一听门响,立即翻身下了马车,将车重新顺到路边,站在旁边垂手侍立。
柳成音一身青色缎子面短打衣服,手脚都扎着绑带,头上拢发包巾,身后斜背一只毡包,左手拿着一个长条包袱,脸色微黑,笑容纯真,一对黑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生人看见只道是个练武的学徒。另一位身穿藕白色长衫,气质出众,那自然是李其风了。白鹤观大门在他二人走出来后便缓缓关上,李其风转头对柳成音道:
“成音,你师父交给你的东西你一定要妥善收好,来,上车吧。”
柳成音应了一声,挑帘上车,李其风随后也跟进去了:
“我们走吧……”
车夫听见李其风吩咐,也不答话,鞭子轻轻一抖,马匹缓慢迈蹄,马蹄点点踏着青石板路上“嗒嗒嗒嗒”,清脆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在去往北京的街道上。
沧州北面官道上此时还未有行人,雾气蔓延白露初现路边树木都挂着点点水珠。约莫离沧州北门五十里处西南有一座大山唤作天虞山,此时山上松雾弥漫看不到全貌,但可以看见的是山上树木都极为粗壮高大,如此大雾竟然掩盖不住那许多参天大树。透过雾气边缘树与树之间的距离小到几乎看不见,应该是树木间藤蔓缠绕,植被太过茂密了。
弥漫的雾气中,官道边缘树林中恍惚走出一个人影,此人脸色铁青,身高足有八尺,身上穿着一身深蓝粗布衣衫,看打扮似是一个练武的人,但一双眼睛红影闪动似有凶光,面相冷峻眉眼分明,眼神直盯着官道上,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柳成音和李其风所乘坐的马车走得很慢,路上已有星星点点的贩夫走卒开始为一天的生计奔波,约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不疾不徐的驶出了沧州北城门。城门外十里的树林中,隐约可以看见有两匹骏马拴在树干上。
旁边站立着四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四人面朝四方围着马匹,黑衣的布料与车夫身上所穿的类似,每人怀抱的兵器都是平时常见的雁翎刀,此时刀入鞘身刀把朝下,每个人的右手都按在刀柄之上。四个人都是高大挺拔的身形,而样貌却是黑白丑俊各有各的模样,眼神凌厉神情严肃,似是身上有什么任务。面朝南边的这位黑衣人似乎是其他三人的头领,双目紧锁眼神闪烁,好像也在官道上寻找着什么人。
随着马车从沧州北门慢慢走到官道上,那位黑衣人眼神明显一松,赶忙呼哨招呼其他三人,随即使了一个手势,似乎是他们之间的暗语。那三人回头看见马车后,又见到头领做的手势,都点了点头,其中一人转身往北走去,那俩人在这里挺直了身板站立迎接,那头领则赶前相迎。这四个黑衣人没说过话,没有眼神交流,但是就像排练过一样,每个人都清晰知道自己的责任并且立即去完成他。
马车慢悠悠的走到这里,车夫悬手勒停了马匹,李其风挑帘下车,一旁边的三个黑衣人都挺胸叠肚十分精神,看样子都是李其风的下属,可并没有任何谄媚阿臾的奴才相。
柳成音也拿着东西下了马车,见到三位黑衣人,忙拱手笑道:
“有劳各位大哥在这里等候,小子无礼了。”
“哎!成音,这话以后可不能这么说,”李其风大手一摆拦住话头。
“你是金阳道长的徒弟,论江湖辈分可是不多见啊,现在许多成了名的的侠客都是你的晚辈,因为你师父当年游侠江湖之时,可结交了不少朋友,那些朋友的徒子徒孙如今你说得叫你什么?所以日后万不可妄自菲薄,落了名头。”
柳成音连连称是,但还是对这三位黑衣人点头笑了笑,这三人脸上都变了颜色,可是他们好像都受过训练似的,表情只一转,便恢复了原来冷冽的模样,不苟言笑十分严肃。
李其风走近树上栓的那两匹马旁边,解开缰绳对柳成音笑道:
“成音,我们刚才马车走的很慢,你知道为什么嘛?”
“叔父,想是在沧州城中我们不可做出着急赶路的姿态,以防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消息,恐对我们不利。”
“傻孩子,我们出来的时候,天色将白不过寅时,路边胡同里许多住家户可还在睡梦之中,我们如若坐上马车飞驰而过,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哒哒哒响个不停扰人清梦,这可不是我们练武之人做的事情,为了自己方便麻烦了别人,这不是江湖道义所在。”
“叔父,小子受教了,这倒是我没有考虑到的。”柳成音躬身拜谢,走上前接过缰绳。
“哈哈哈,不用跟我这么客气,你叫我一声叔父,我总得交给你一些什么,功夫这一门,入门简单,掌握以后日复一日的练习,苦功夫下了,总有收获的时候。可在江湖之中,单单靠功夫是绝对无法行走江湖的,我这几十年的经验,有些地方还是要提点你的,你可别说叔父我倚老卖老啊。”李其风翻身上马,笑呵呵的看着柳成音。
“叔父您说笑了,我还小,有许多地方要向您和我师父学习的,您多说一些,我还想多听一听。”柳成音笑容诚恳,说完也跨上马来,二人并立于路旁,李其风呼哨了一声,那三位黑衣人点点头拉着马车往南边去了,随即二人调转马头,直奔官道往北走去。
官道之上道路平坦,路两旁都是粗细一样的杨树,此时晨雾弥漫,太阳还未出,二人无法纵马飞驰,但两匹马并排走着,一路之上说说笑笑,十分快意潇洒。
不知走了多久,柳成音眼见前方模模糊糊有一个黑点,纵跃起落像是个人一般身法异常灵活,估计就那么一跃高度得有一丈左右,而且足可以纵出十余丈,因为柳成音见他不过是一个黑点,也就三五句话的功夫,这人已经跃到眼前了。
“堂主,我六十几个纵跳都没跳出去,站在树上也看不见北边的前山镇,想是这雾气范围在方圆二十余里之上。”
“莘飞,你辛苦了,回去吧。”李其风淡淡道。
“是,堂主!”这位莘飞只是一抱拳,并不躬身行礼,只是一点头,柳成音钦佩他轻功高绝,身法极快,十分羡慕的看着他,莘飞看了柳成音一眼,略一点头便往南边走去。
柳成音觉得有意思,便笑着问道:
“叔父,如此大雾我们只能这么并排走着了,我可是有机会问好多问题了,嘿嘿嘿”
“哈哈哈,你尽管问,我若是答不上来就算我输了。”
“这位莘飞是您的手下嘛?”柳成音诚心发问。
“不错,他跟了我六年了。”李其风答道。
“我印象中,许多武林门长对徒弟和手下都是严词厉色,徒弟们也是毕恭毕敬,高接远迎,躬身施礼跪地请安,为何您和您的手下不是那个样子?”柳成音诚恳的问道。
“我们清风会就是这个规矩,山中的每个人无论金剑,紫扇还是青枪,哪怕是最低等级刚入会的白棒,都是……”
“呃……”柳成音满眼询问的意思。
“啊!我说的这些是山里的等级划分,我们山主便是金剑,金剑只此一人,遥指千军,往下排分别是紫扇,黑枪,红锏,蓝刀,白棒。”李其风笑着说道。
“原来是这样,叔父您继续说。”柳成音答道。
“嗯,我还是从我们清风会创立初始说吧,这样便于你更加了解,我们清风会最开始是德佑元年元军南下攻宋时,组建的一个民间力量,最早的时候名叫文山军。那时为了挽救南宋赵家最后的一点地方,我们不过八千余人与当时的五万元军在常州战了六个月,最终随着宋朝大势已去,我们的计划也以失败告终,那时我们那些残部眼见元人坐了天下拿我们宋人不当人看,于是自发地隐身于民间,找机会刺杀一些欺辱百姓贪赃枉法的元朝大臣。”
“这才是大英雄,大豪杰做的事情!!”元宝小说
柳成音听得十分入神,不禁开口夸赞道。
李其风笑了笑,继续说道:
“百十余年的功夫啊,元朝政治腐败政变频繁,那个时候我们文山军靠着杀官劫饷,随着时间推移已然扩张到一万两千余人,后来跟随太祖爷他老人家到处东挡西杀,一直到大明朝建立,太祖爷论功行赏划分给我们清风会一大片的地方,足有一个县那么大。可我们当时的山主歇山老人执意不要,只要了境内一座最大的山脉作为我们这些人日后的存身之处。后来太平日子过起来了,我们再拥兵自重太祖爷肯定会心里不舒服的,于是我们舍弃了军队的制度,变成了一个江湖中最大的帮派。”
李其风眼见柳成音听得入迷,于是接着说道。
“因为舍弃了军队的等级制度,但也无法直接去效仿任何一个帮派的规矩,一两万人这么大的规模短时间内也无法完全脱离军队编制创立新的等级制度,于是当年歇山老人从一本古书中查到代表神仙法相的六种颜色,白、蓝、红、青、紫、金,然后搭配一些兵器来替代以前军队的等级。”
“原来是这样,所以您刚才说的紫扇,红锏,蓝刀之类的便是清风会的等级划分,所配的兵器也是军队之中才会有的。”柳成音恍然大悟道。
“不错,不错,就是这样,而且当时我们山主也制定了一个规矩,那便是山中的等级只是日常办事的准绳,上下级之间方便汇拢情报以便在江湖中办事行走。但并不是一味的要唯上级马首是瞻,每个人见面都无须跪拜,无须躬身行礼,只需按江湖礼仪抱拳而已。这里每个人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汉,最应该跪拜的便是天地君亲师。所以我们山里的兄弟见了我也只是点点头抱拳行礼,哪怕是我们刚才六戒堂的兄弟也如是一样,低头行礼笑脸相迎那绝对是不可能的,除非我的亲传弟子,见到我需要行礼,其他人一概而论都是平等的。”
“怪不得清风会是江湖中第一大帮会,在那里每个人都可以顶天立地的做人,不用趋炎附势做那些勾心斗角的勾当,而且秉持正道,锄强扶弱,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能人愿意加入清风会啊!”柳成音一脸神往,很是钦佩。
“不错,这一点我们的确比其他帮会要做得好。而我们六戒堂是属于清风会下属的一个堂口,平日里做的就是在山上处置那些犯了山规的人,手段比较残忍,这是秉承当时文山军的军规,因为我们清风会的山规只有简单十条四十个字,犯了每一条那都是不可饶恕的。只不过后来这个范围慢慢变大了,随着清风会在江湖之中的地位逐渐攀升,我们也不单单是清风会的六戒堂了,撞见那些为非作歹的恶人,抓住之后我们也是那般处置,所以在江湖中,我们六戒堂的名头那是相当吓人的。”
“不错,我听我们家老镖师跟我念叨过,江湖中一直流传着一句顺口溜:宁可撞见阎罗王,不愿迈进六戒堂!”
“哈哈哈江湖传闻夸张成分太多了,成音啊,我来考一考你……”
李其风眼看这一片大雾弥漫,周围树木只能隐约可见,若是周围埋伏了有暗哨,自己肯定发现不了,于是声音压低说道:
“你猜猜看,当年文山军的创立人是哪一位?”
柳成音眼见李其风四下打量,周围这大雾只能看到眼前一丈多,若不是马匹认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还真分不清方向,于是转头望向李其风,也压低了声音道:
“刚才我一听文山军,便明白了,文山是南宋忠臣良将文天祥公的自号,当年元人南下入侵,文公自掏腰包组建军队抗击元人,我小的时候,爹爹在演武厅教练我们兄弟几个武艺的时候,常会在闲暇之余讲一些历朝历代的忠臣名将的事迹跟我们听。”柳成音一脸挚诚,沉声说道。
“不错,文公就是我们清风会的始祖,一代忠臣良将被元人囚禁落的那般下场,我等后辈自当以保家卫国,抗击鞑靼为己任,大明男儿要立志,有朝一日长驱直入剑指漠北便是毕生梦想。”李其风眼神深远,似是思绪早已飞到了斡难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