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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大土丘上的大周禁军士卒登时欢呼起来,立刻就有大小将领开始呼喝下令、转换阵型。
由先前的严防死守突然转入孤注一掷的狂猛进攻,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可以说有些儿戏,然而从上到下似乎并没有人觉得不妥。
土丘顶端守卫最严密处,千余名一看就极为精锐的刀盾手轰然散开,让出一条朝向北面的下山通道。
紧接着,这条通道里就涌进了百八十名膀大腰圆的魁梧状汉,个个身披青色重甲,手提双锏、双锤、双手斧等极为威猛的兵器,甚至连双手握持的大剪刀这种奇门兵刃都有,正是大周禁军中名震天下的无肠营横行介士。
他们胯下的坐骑似马非马,体外生着白森森的坚硬骨甲,脊背上还长着许多尖锐骨刺,乃是大周禁军赫赫有名的海龙驹。
这队一看就极不好对付的骑军紧紧簇拥着一头「照夜清霜」雪螭兽,以极快的速度往山下奔去。
「照夜清霜」的兽背上端坐一人,头戴紫金盔,身穿乌金索子甲,提一杆八宝赤金枪,一看就是大军主帅一流的人物。
这位主帅的相貌颇为奇特,竟生着一张又大又长的黑毛脸,嘴如莲蓬、眼似铜铃,白色的大鼻子极为突出,更长了一对形如矛尖的长耳,桀骜不驯地支棱在紫金盔外头。
这正是,元帅仪容绝凡尘,天生一张毛驴脸!
许是这般容貌实在太过惹眼,自家主帅要亲率侍卫冲阵的消息立刻传遍整座大土丘,大周禁军的将士们越发士气高涨、欢声雷动。
与此同时,雪螭营本阵终于成功凿穿妖魔军阵,汇聚在丘底西侧。
在他们身后,火海与晚霞交相辉映,焦臭与肉香一齐飘来。
熊罴将主浑身焦黑,远远避开了火海,正向着丘北无面妖君所在的方位狂奔。
鹿栖云或者说齐敬之缓缓放下双手,抬头沉默地望向驴头元帅的侧脸,自己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除了啼笑皆非,还有深深的疑惑。
以往他做梦时,一旦明悟自己身在梦中,其实就已经介于半梦半醒之间,很快就会因为梦境消逝而彻底醒来,然而此刻竟没有半点要清醒的意思。
只不过转念一想,倒也不足为奇,此处梦境本就是因老魏和白仙教圣女而生,他齐敬之只是个中途才掺和进来的搅局者,自然无法左右梦境的生灭,无论遇上何种荒诞古怪的事情都不稀奇。
齐敬之真正疑惑的,还是自己化身的这个鹿栖云。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齐敬之扪心自问,自己可从来没想过要当什么道士,亦不曾萌生过「生封侯、死立庙」的野心,反而对此深恶痛绝,更做不出卖身投靠权贵的事情来。
除此之外,他本不会骑马,更加不会领兵,对剃头修面也不拿手……哦,剥起皮来倒是手拿把攥。…
可以说,鹿栖云这个身份委实可疑,其一切念头、行事也都大违山野少年的本心,除了与他齐敬之一般的心思剔透,可以说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
也许……如果他齐敬之是个热衷功名利禄的人,可能就会是鹿栖云这样的做派?
亦或者……鹿栖云本来只是个不相干的梦中人物,被他齐敬之临时取代?
这么一想,其实老魏和驴头世子的性情也差着不少,那位世子殿下身上可见不着半分侠义之气,反而心冷如铁、满腹算计,或许同样是李代桃僵?
难不成这玉枕之内原本就蕴藏着一个完整的梦境,犹如一场定好了起承转合的大戏,只要躺在上头就会被拉入其中?
若真是如此,这个梦境就实在有些可怕了!
不但真假难辨到足以让人忘却前尘、
沉浸其中,甚至还能不着痕迹地将进入之人本身的梦境融入,唤人将主出现在此又被血焰烧死就是明证。
唤人这个名字,齐敬之并不知晓,应当是源自白仙教圣女,将主是梦境中妖君赋予,银煞血焰的威能则只有自己知道。
只因他齐敬之坚信眼前这条巨蛇会死于银煞血焰,唤人将主就当真莫名其妙地被凭空出现的血焰烧死了。
「不对,不是凭空出现!我入梦之前,银烛台就搁在石床上,为了逼开五色云气,血光笼罩的范围有所拓展,同样照在了玉枕上,莫非便是因此被纳入到了梦境之中,成了这场大戏里的奇特物件?」
齐敬之心头念头纷呈,与这个诡异莫测的枕中梦相比,灵魄面具里那点儿零碎死板的残念就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可是,如此神奇到可怕的玉枕,会被青洪公当做寿礼轻易送出?失窃之后,彭泽水府会将此事托付给一个垂垂老矣的江湖术士?
想到了老魏,齐敬之便将目光重新凝聚向那个已经冲下土丘、杀向敌阵的驴头元帅。
这位仪容绝世的元帅除了手持一杆八宝赤金枪,身体周遭似乎还环绕着几口黑气缭绕的飞刀,一路上枪刺刀戳,端的是屠妖诛魔如割草,身前绝无一合之敌。
「那是……散则为气、聚则成针的黑煞尸?主动戴回驴头就是为了这个?嘿,老魏殿下可真会玩啊!」
齐敬之摇摇头,收敛起纷乱的思绪。
他此次冒险进来是为了把老魏提前叫醒,好保住他的身躯和人性,可不是来陪他唱这出做储君、当元帅、伐妖君的大戏的,天知道这场戏要唱多久!
至于怎么叫醒,自然是掀被窝了!
如果这枕中梦境当真是一场早就安排好的大戏,随着他齐敬之进入前后的几次搅局,先是驴首囊和灵魄面具,接着又用银煞血焰烧死了唤人将主,这座战场上的局势显然已经大变,恐怕已经很难维持原本的走向。
也许再增添一些变数,再加上一把力,就能彻底打破梦境、脱困而出!…
念及于此,齐敬之忽地低头,在腰间皮匣子上重重一拍,沉声道:「齐虎禅!」
「大兄唤弟弟何事?可是要带着我磨牙吮血、建功立业?」
皮匣子内,小和尚立刻用稚嫩的嗓音回应道。
齐敬之登时板起了脸:「你说与我听,咱们麟州齐氏家规第一条是什么?」
「啊?大兄连姓名都改了,这齐氏家规不就已经废了么?」
「放屁!为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从来都叫齐敬之!」
他一边呵斥,一边将皮匣子的盖子掀开。
小和尚正自顾自挠着后脑勺,满脸迷惑地嘀咕道:「不是说生要祸国殃民,死要万人称快么?还有什么……什么洪水来着?」
「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混账话?全都给为兄忘干净!以后不许再提,更不许照着做!」齐敬之再次出声呵斥,没有半点情面好讲。
闻言,小和尚的眼睛倏然睁大,傻傻地望着自家大兄,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还有,再敢动不动就嚷嚷着散伙,大兄把你屁股都打烂!」
齐虎禅顿时将小嘴一撇,颇有些欲哭无泪。
大兄还叫鹿栖云的时候可是说过不少话,如今一概不肯认账也就罢了,偏偏只将自己这句要散伙的话记得清清楚楚,这可找谁说理去?
齐敬之悄悄瞥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小和尚,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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