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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月离躺在一片烧黑了的草地中悠悠醒转。
她缓缓睁开眼,看见天色黯淡,视野四周都是枯黑的树枝,一群乌鸦黑压压的从一侧树林的飞了出来,脆厉的嘎声好似在兴奋的相告,又觅到了新的食物。
一股焦臭刺鼻的气味传来,辛月离被刺激的俯身呕吐,然而腹中空空,她干呕了半天,也没有呕出一丝东西。
她站起身来向四周望去,发现方圆十米内,已被烧了个干净,不远处似乎躺着几个人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
月离走近一看,发现那几个人都已被烧成了焦炭,一只乌鸦正站在其中一人身上,四处张望,似乎在呼唤伙伴来分食。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在那几具焦尸身上扒拉了起来。
找了一会儿,从一具焦尸身上扒拉出一个小小的金手镯,手镯内侧刻了四个字“福寿永昌”。
月离心中一痛,捧着金镯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然而数日未进米粟,连水都不曾沾过几口,月离只是干嚎了半天,才掉出几滴眼泪。
过了一会儿她擦干眼泪,站起身来,把手镯塞进破破烂烂的衣裳中,抬腿向前方的林间小路走去。
走了十余步,月离发现她苏醒后虽然腹中空空,有两日滴水未尽,自己的腿脚竟变得十分有力,头脑也清明起来。
然而腹中饥饿,月离本能的向四处望去,想寻觅一些能填肚子的食物。
四处虽有一些树,但别说果子了,连根部的树皮都被人尽数剥了去,树下荆棘丛生,连可以下嘴的地方都没有。
月离脑中忽然灵光一现,不顾手被刺的疼痛,在荆棘中扒拉了起来,不一会儿,手上就已鲜血淋漓。
她看到荆棘嘴里嚼着,这野草的汁液竟然十分充沛,解了她一时的饥渴。
她心中忽地一痛,责问自己为何没早些发现这些野草,如果早些发现,那么弟弟,弟弟也许不会饿的昏死过去。
但再想也是无用了。
月离嚼了几株野草,又起身上了路。
夜色已深,她走着走着,就见那四处树木枝杈在微弱的月色下形状诡异骇人,好似黑压压的向她袭来一样。
走到一个三岔路口,她失了方向,不知去往肃州城应该是走哪一条路。她四顾茫茫,只能抬头看向天上星斗。
夜空中微星点点,待她看清南半天那柄星斗的方向后,好似得了指点一样,抬腿向右侧的小路走去。
然而这条路每走几米,就能见到倒在路边那些穿着破烂的流民尸体,还有一两个活着的躲在草丛后面,用绿莹莹的眼光盯着月离从路上走过。
月离半点不敢回头,走的飞快。
她走了整整一夜,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走出了树林,看到了一条大道。
四处哀鸿遍野,那些流民要么伏倒在路边向过往的行人车辆乞食,要么架起了炊锅,将刚刚死去的婴孩投入锅中,还有一些流民已死在了路边,四处飘荡着尸体腐烂的气息。
月离走到离肃州城楼不远处,看到城楼门的守兵正盘查着进城的行人,不顾一群流民苦苦哀求,就是不肯放行。
她绕过前方吵嚷哭喊的人群,走到了城墙边上一处角楼下的树下,蹲在了地上开始等。等着等着,月离靠在树上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几个时辰,月离被一双大手拍醒,她抬头一看,忍不住哭了出来:
“庚六叔!”
庚六叔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身材壮硕,满面沧桑,下颌处有一道鲜红的伤疤,腿上也是裹着破烂的白布,白布上还渗出了点点血迹,手里拄着一个用树枝砍成的拐杖。
他看到眼前面黄肌瘦的少女醒了过来,赶紧拽着她的胳膊,带她走进了城楼外一处隐秘的小树丛里。
“二小姐!你,你可还好?小,小少爷呢?”
他慌不迭向四处望去,寻找着小少爷的身影。
月离咬着牙,滚滚热泪流到了腮上,从牙里迸出了几个字:
“弟弟,他已死了。”
她从怀里掏出了那个金手镯,递到了庚六叔面前。
庚六叔不敢相信,忙问月离到底发生了什么。
月离忍住眼泪,开始跟庚六叔讲述跟他失散了的这十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庚六叔护着辛月离姐弟一路从镇北城走到肃州城外五十里处,被几个身着黑衣的刺客偷袭,庚六叔一面舞着短剑与刺客缠斗,一面又要护着姐弟人身安全,浴血奋战最终力竭不敌,腿上中了刺客一箭,万般无奈下他把姐弟赶入树林中,嘱咐了一句让他们向北走五十里,在肃州城楼下等他,然后转身拦住刺客,又与刺客战在一处。
月离姐弟在树林中走了十天,中途还迷了路,一路风餐露宿,只能胡乱摘一些野果子吃,因实在饥渴难耐,又经历了劳累惊吓,月离六岁的弟弟顺安逐渐身体不支,发起了高烧。
十六岁的月离背着高烧昏迷的弟弟,继续朝北走去。然而走到离肃州城二十里左右,发现连路边树丛中的野果子都找不到一颗,四周树木枯槁,地上都是沙土,布满了难以下口的荆棘,甚至连水都找不到一滴。弟弟顺安本来偶尔能下地走走,结果极度的饥渴之后,又昏死在了月离背上。
月离继续背着弟弟向前走了两天,惊喜的发现了炊烟人迹。但走近之后,才发现是一群饥饿的流民,其中还混杂了几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兵服的士兵,正在石块上架着一口破锅点着火。
月离原本想带着弟弟跟几个士兵讨一些吃食,但走近一看,锅里竟然烤的是一个人的大腿。月离赶紧背着弟弟往回跑,但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姐弟,早就被那几个饥饿到疯狂的士兵盯上,一个士兵走过来拎着一把刀一下敲晕了月离,掳走了她背上的弟弟。
等月离在一旁醒转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那几个兵痞身边,而弟弟顺安已被那几个兵痞分食殆尽。
月离挣扎嚎叫扑向那几个兵痞,忽觉天上有白光落下,身边火光大闪,一个雷声巨响,自己就又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就发现方圆几米都被烧了个干净,那几个兵痞也被烧成了焦炭,自己却毫发无损。于是她搜出了尸身上藏着的弟弟的金手镯,一路走到了肃州城楼外等着庚六叔。
少女低声诉说完这十几天的经历,越说到后面,后槽牙越咬越紧,眼睛中隐隐泛起血色。
庚六叔听完月离的讲述,手里捧着辛顺安的手镯,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他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自己苦心沥血,从京城到镇北一路行了九个多月,只想着护住辛大将军最后的血脉,结果辛家仅剩的子弟辛顺安竟然饿倒在路上,还被人分食而死,落得如此惨痛下场。
他庚六针实在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辛大将军,他猛地抽出袖中短剑,正要自刎谢罪,却看见面前瘦弱的少女,正瞪着大眼死死的盯着那把短剑,他迟疑了一下。
他还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就算面前剩下的只是辛家的一个女孩,他也应该想尽办法护她周全,让她平平安安的找个地方生存下来,然后自己再死在辛大将军的墓前谢罪也不迟。
月离此时走上前去,从庚六针手中轻轻拿过他的短剑,举到面前好奇的看了起来。
短剑锋利,剑尖闪过一丝冷光。
她用少女稚嫩的声音,语气平静的问:
“庚六叔,你若是想死,能不能在死之前,教我用这把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