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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前的靖安二年隆冬,天宸皇朝的少年天子靖帝在于昭歌城大婚,迎娶大都督柏孟先的嫡长孙女柏莀萱为后,之后浔阳郡王没过多久便突然离开昭歌,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天宸朝中的文官们大多对皇室的说辞信以为真,以为浔阳郡王爷只是文性大发,去山川大河采风养笔,谁知真相是连天宸皇帝都不知自己的亲舅舅去了哪里。
皇帝哼笑一声,他淡淡道:“你的这个猜测,时间上倒也还算是对得上。所以,你是觉得舅舅不满于我娶了小柏氏,于是这才愤而离朝?舅舅豁达,非这般小家子气的心性。”
袁艾当即心头咯噔一声。
他放开皇帝的龙足,重重一个头磕在青玉石阶上,半点不敢留着力气——“碰”的一声,闷响在御前。
“奴才妄自揣测贵人,罪不容恕!请陛下恕罪。”
皇帝笑了笑,淡淡道:“是朕让你猜的,恕你无罪。”
他的目光投注在一旁摇曳的烛火上,曼声继续道:“不过呢,关于此事,朕却还有不同的想法,你想听吗?”
袁艾几乎被惊起一身绿毛汗来,不知是该回答想还是不想。
不过好在小皇帝对为难自己的内监总管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他已经笑吟吟的自问自答道:
“朕倒是觉得,舅舅离开昭歌,似乎与阿姐有关呢他该不会是察觉到阿姐失踪了,于是离开昭歌去寻找阿姐的下落了吧?”
袁艾不敢说话。
只听小皇帝突然笑道:“可是就算他将昔年外祖父交付给他的那些谢家隐藏在暗处的力量全部散出去,也不可能找得到阿姐的踪迹啊?袁艾,你说是不是?”
袁艾讨饶般抬头,心里不知怎的,抽痛不以。
“陛下,您不要这样”
皇帝似乎是被他的反应取悦,他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喃喃道:
“怎么?你也以为朕疯了吗?朕没有,朕只是觉得好笑而已。
世人都以为神台宫的神女,这一年半一直在神台宫为天宸祈福、磨炼自己的剑意殊不知这位天宸皇朝的骄傲却早已被人行刺身亡,死在了她最信赖的两个人的合谋之下——一个是她自幼一同修行的同门师兄,而另一个则是她一母同胞的胞弟。”
袁艾大惊失色。
他慌忙看向四周,虽然见周围空无一人,但他却还是觉得心中发突。
“陛下慎言啊陛下!这话若是被人听到”
哪怕他是皇帝,那也是有可能要被拖下马的啊!
要知道先帝多情多子,可不止陛下一个皇子。
正因为当今天子乃是神台宫前代大祭司凤止,问天卜卦后金口玉断的天宸中兴之主、天宸长公主的唯一的弟弟,他才能在谢皇后早逝后依旧稳坐太子宝座,最终登上大宝。
小皇帝轻笑一声,他眼底的心痛和快慰交织呈现,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矛盾情绪将他清隽秀丽的容颜撕扯的几乎变了形,像是一只恶鬼。
他喃喃自语的道:“慎言?朕为什么要慎言?朕是天宸的天子不是吗!朕凭什么不能说?朕有什么不敢说?
哈哈哈哈,神台宫建派以来最年幼的神女、手握“大宸明皇剑”的‘千岁剑仙’,朕的阿姐,真是威风——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皇帝不顾袁艾的竭力劝阻,他神经质般的用手指拨弄着跳跃的烛火,哪怕手指被火焰灼伤亦无动于衷。
“陛下——奴才知道您伤心,但是还请小心龙体!”
皇帝抬手捂住自己温热的眼眶,他哑声笑道,“——袁艾啊,你瞧,哪怕再是天纵奇才,也总归是要活着才有用的,不是吗?”
袁艾一脸仓惶的抱住小皇帝的腿,他不知所措的连连哀声道:
“陛下,您当时只是一念之差!并不是真的想要长公主殿下的性命,还请您切莫哀毁过度,伤了自己的龙体啊!
否则、否则即便是长公主殿下在天上看到了,也是会心疼您的,殿下她过去最最疼爱的就是陛下这个弟弟了——”
谁知皇帝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发疯似的当胸一脚将袁艾踢出几米远,然后状若恶鬼般嘶声大喊道:
“可是她看不到了!她死了!她已经死了!
——符景词她好狠的心,她宁可去死、宁可任由毒性侵蚀五脏六腑、拼着内力尽失经脉寸断,也要孤注一掷冲破束缚逃出宫去!她就这么想逃吗?”
在朝臣百官和权贵门阀面前龙威难测的皇帝,此时却像一个迷了路失了智的孩子,他的眼眶中突然坠落大颗大颗的泪水。
“什么‘千岁剑仙’?什么‘天宸公主’?根本就是个骗子!母后过世那年,她明明可以千里走单骑、策马从塞北昼夜不休日夜兼程的赶回宫,她明明答应过朕再也不会出‘远门’,会永远留在天宸,留在朕的身边,可是她却食言了。”
袁艾早已泣不成声。
他日夜陪着小皇帝长大,也亲眼见证过皇帝和长公主殿下年少时的姐弟情深、相互依持而今见到他们走到刀剑相向、生死相对的地步,实在是痛心疾首。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对天宸皇朝最至高无上的姐弟之间,居然离心离德,相距如此遥远?
明明袁艾日日伺候在皇帝身边,他之前居然丝毫不曾察觉,究竟皇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长公主殿下生出如此深的忌惮之心?
以至于会在长公主茶水中下毒,封住她的内息,又和神台宫南墟祭司合谋想要将她囚禁在皇宫。
而天宸长公主拼得内力尽失,用短暂的内息暂时冲开毒性杀出了宫闱,但是最后却还是力竭不敌、坠崖身亡,尸骨无存
陛下担心,浔阳郡王兴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因此才会未曾留下只言片语便突然离开昭歌、去向不明。
可是长公主已然身死,纵使浔阳郡王将昔年谢家的全部人手放出去,也不会有所获
皇帝在一阵几近癫狂的发泄过后,脱力一般重重跌落在御座之上。
好半晌,他才轻轻抬手捻去自己颊边的水迹,唇角牵起一抹似哭又似笑的痕迹。
“不过,哪怕她死了,只要朕想要她‘活’着,她便会永远‘活’着!活在天宸臣民的心中,活在天宸仇敌的恐惧里!
朕是天子!她便永远是那层层神塔之上的神女永远不朽、永远盛开的神女——袁艾,你说这世间,什么才是天道?”
袁艾惊痛的看着少年天子扭曲的俊颜,“奴才奴才不知。”
符景言出神的看着自己指尖清晰可见的水迹。
“朕——就是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