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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将近的时候,狂风暴雨,水涨之夜,北齐军突袭三江口。
武怀国自从驻守巴陵,枕戈坐甲,不敢有片刻松懈,北齐军突袭,并没有让南梁军有太多的慌乱,武怀国几乎立刻就赶到了,这一场攻防,惨烈异常。
北齐战船满载着北齐精锐,源源不断的渡过大江,一船接一船压上来的大军数目,远远超过了武怀国的预计。
两夜一天的厮杀后,武怀国从三江口退到巴陵,再败退出巴陵,带领残余的梁军,退守罗城。
这一场惨烈争杀的尸首,顺着江水,一直流进了大海。
武怀国看着安扎好营地,沿着营地巡查一圈,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帅帐中。
苏姨娘帮他脱下血渍斑斑的铠甲,脱下被血浸透的内衣。
武怀国坐进烫热的沐桶中,头往后仰靠在木托上,由着苏姨娘给他一点点清洗疏通粘成一片一片片的头发。
苏姨娘听着武怀国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噜,慢慢给他梳洗着头发。
武怀国泡在沐桶中,这一会儿的觉,睡的十分舒坦,穿了衣服出来,吃了饭,倒头就睡着了。
两夜一天的厮杀,他累极了。
这两夜一天,苏姨娘也是一刻没有合眼,这会儿形容憔悴,可她却没什么睡意,悄悄出到前帐,端了盆温水,轻手轻脚的擦洗着武怀国的铠甲。
她很疲惫,很累,盘坐在厚厚的垫子上,专心致志的,慢慢的,一点点擦洗着铠甲,她整个人,全部心神,都在手里的软布上,在软布擦洗下的血污上。
整幅铠甲,擦试的干干净净。
帐蓬外,已经有曙光照进来,苏姨娘缓缓站起来,将铠甲一件件挂好,退后几步,仔细看了看,慢慢吐了口气。
看着这幅铠甲重新干净整洁如当初,她觉得她也跟这幅铠甲一样,擦去了浓厚的负累,像铠甲一样轻松起来,她好像不那么疲惫了。
一切,又重新整理好了,可以开始新的一天了。
“你也该歇一歇,这些,让小厮们擦洗就行了。”武怀国一觉醒来,掀开帘子,看到慢慢揉着肩膀的苏姨娘,再看看那幅已经干净的不见一丝血污的铠甲,走过去,将苏姨娘揽在怀里。
“我怕他们有擦不到的地方。”苏姨娘笑答了句,“昨晚上焖了钵人参鸡汤,我给你盛一碗,你累坏了。”
“好,一会儿我要去周边看看,中午肯定回不来,你好好睡一觉,你也累坏了。”武怀国怜惜的抚着苏姨娘的面颊。
“嗯。”苏姨娘笑应了,往后帐盛了鸡汤鸡肉,端给武怀国,再将武怀国的衣裳拿过来,侍候他穿上。
……………………
这一场血战,双方都是精疲力竭,元气大伤。
北齐军在巴陵布防喘息,南梁则背靠罗城,重新调整部署。
入夜,苏姨娘蹲在地上,给武怀国洗了脚,细细的按摩揉捏。
武怀国一份份看着刚刚送到的旨意,军报,以及厚厚一摞书信。
一份份看着,武怀国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苏姨娘给他揉捏好,重新烫洗一遍,穿上袜子,套上鞋,站起来,看着他阴沉的脸色,一声不响的退到后帐,洗干净手,进来熏香。
“听说阿清被那位夜香行的大当家接走,安葬在江都城对面了。”武怀国看着苏姨娘,缓声道。
苏姨娘正打着香印的手一僵,片刻,恢复如常,低低叹了口气,“人已经死了,安葬不安葬的,葬在哪里,又能怎么样?再怎么,都是要化成土的。”
“你和阿清一向看得开。”武怀国站起来,透过细纱小窗,看着营地里的灯火,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这是郑氏给我列的罪状之一。”
苏姨娘仰头看向武怀国。
郑氏是武怀义的遗孀。
“有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说她是扬州米行行首,也是扬州暗谍钱东升的小妾,找到郑氏,说我私通北齐,指使阿征杀死钱家满门。
“说是因为我私通北齐,才有了合肥那场大败。”
顿了片刻,武怀国才接着道:“郑氏跪到宫门前,递上折子,自戕而死。”
武怀国没再往下说,一动不动站着,看着纱窗外的灯火。
皇上将郑氏的折子封送给他,让他一条一条,认真折辩清楚。
皇上说,他不是不信任他,而是,郑氏以死质询,他不能过于回护,他这份折辩,是写给郑氏的。
一起封来的,还有十来份弹劾的折子。
年前,窦怀德数万大军突兀而现,南下攻蜀,接着又是这场巴陵之战,北齐军力突然大增,这大军,难道是能变戏法一样变出来的吗?
他在江都城驻守将近二十年,手握南梁在北齐的大部分谍报,这两处突兀而现的北齐大军,是他那二十年的失误,还是隐瞒?抑或是,所谓巴陵之战北齐军力大增,是他为掩饰无能,替北齐虚增出来的?
这些折子,皇上只是封送给他,没有一言一字。
皇上是个极聪明的,从诸兄弟中斩杀出来,多疑是难免的……
“阿征什么时候杀了钱家满门?攻扬州城的时候?”苏姨娘呆了片刻,小心问道。
“去年六月里,北齐借那位大当家的手,收拢各地米行粮行,说是钱东升联络了阿征,劫杀李桑柔,举家逃往江都城时,被阿征杀了满门。”武怀国缓声道。
“这事儿,阿征没跟您说?”苏姨娘皱起了眉头。
“这是小事儿。”武怀国低低叹了口气,“阿征一心为我。就算当时是我,也要杀了钱家满门,钱东升不是大梁暗谍。
“当初,有两三个在扬州的暗谍突然失陷,应该就是他向北齐告的密。
“他就是个蛇鼠两端的小人。”
苏姨娘低低嗯了一声。
“当初,这个李桑柔在江都城当夜香行老大时,我就知道她,可我还是疏忽了,她必定是北齐的暗谍,早就埋伏在江都城。”武怀国眼睛微眯。
“她不是北齐的暗谍。”苏姨娘看着武怀国,片刻,垂下眼帘,缓声道。
“嗯?”武怀国蹙眉看向苏姨娘。
“八年前,我就认识她,她也认识我,我和她,算是相交莫逆。”苏姨娘看向武怀国。
“她从江边漂过,被南城根下几个小乞丐打捞上来,没想到还有口气。
“刚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对南梁北齐,一无所知,对武家,也是一无所知。
“她说她是在一个训练死士杀手的地方长大的,从记事起,就是学着怎么杀人,她说她大约是某一次杀人时,失了手,受了重伤,忘了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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